进了镇子不久,见大红灯笼高挂门头,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景象的院子,就是李府了。
据李成行所说,其父亲李贤乃是黄龙初年的三甲同进士出身,授官身、领俸禄,未补实缺,寻常富户乡绅被尊称“某某员外”,都是虚的,但这可是货真价值的“候补员外郎”。
而李成行自称才学不如父亲,过去也轻慢过镇神,因此只许到一个举人,曾出仕做过八品的教喻,虽说没两年便因丁忧回乡守孝,但也趁此结交了一批好友,或是同年,或是后辈。
一进士一举人,李府无疑是镇上的豪富,远远就能看到亭台楼阁、雕梁画栋,进内院后就见极其精致的园子,回廊曲榄、小榭楼窗,莺莺燕燕几位丫鬟迎了上来,一阵嘘寒问暖,李成行随意交代应付几句,接着问道:
“客人们怎么样了?”
“还没喝酒,都在等主子回来。”
“这像什么话,赶紧快把酒上了先。”
李成行忙叫丫鬟们去备酒,接着转身跟陈易二人道:
“今日上元节,家中摆了诗会,宴请了些朋友来,两位道长是否有意举杯痛饮?”
陈易倒不介意,走江湖这么久他素来能将就便将就,何况斩却了上尸和中尸后,便绝了许多不必要的欲望。
他笑着应道:“那事先说好,我可没什么文采。”
“道长谦逊了,跟我来吧。”
李成行引二人走到后院,四周都是白墙,三两株梅花种在边上,冷棕色的冬竹掩映着一处八角轩,远看就能见到几个人影朝这边招手。
书生们当即停下吟诗作对,只听一人朗声笑道:“主人到了,不枉我们等了这么久。”
“哈哈,就等致远兄办完事回来,开酒开酒。”
“本来没诗兴,但见这人影从梅花处走来,当真有意趣。”
随着几声话语落下,院落当即热闹起来,李成行迎上去与众人寒暄,陈易则四处张望,虽说不是第一回来诗会,但因肚子里没多少作诗的才学,不免觉得格格不入,与他相较,殷听雪则颇觉有趣,杏眼里冒着点点光晕。
来回走动的丫鬟们忙着烧火煮酒,添上纸墨。
李成行说笑间已抓起了豪笔,接着在一种锦袍的簇拥下转身道:“这两位是路上结识的道长,据说是京畿人士…..”
三言两语,李成行便向这一众士子介绍了二人,大虞士林素有玄修之风,听说是京畿来的道长,书生们既热情又好奇。
李成行旋即为二人介绍这些士子。
“这位是章郎,单名俊,字子应,这位是耿郎,名蕴涵,字正雅,这位是段兄,本地才子,名思源,字问渠,这位是杜兄…….”
一一见过礼后,陈易随意寒暄,接着打了个稽首道:“贫道与师妹见过诸位。”
“莫看道长自称‘贫道’,道法可一点不贫,当时我们在坟地边上,听道长诵过经后,竟然感觉不到半点阴森。”
“真有此事?”
“骗你们作甚,道长是真有本事的。”
众士子都来了兴致,道士里坑蒙拐骗的多,有本事的实在少见,此刻全都半信半疑。
其中一位身着青袍的面目轩昂的士人章俊当即来了诗兴,自丫鬟手里接过一碗酒,走前递过去道:
“两位道长这般年轻却有本事,委实罕见,我填首梧桐影相赠。”
陈易客套几声“不敢当”,接过酒就见章俊回身取笔,捏毫沾墨,另一手虚握腹前算着音律,提笔写下一首短词。
“清道人,天台女。湖水行风云散天,悠然道法无言语。”
诗词落下,呈现到面前,陈易等几位书生连声说“好”时,才有样学样道:“好词、好词。”
“道长可莫急着说好。”
那叫段思源的士子说着,转头笑问道:
“章子应,‘湖水行风云散天’,这有风有云,但哪来的湖水?”
章俊笑着应声道:“不如问渠兄的‘隔窗残烛剪秋灯’。”
众人于是开怀大笑,诗兴俱是攀登起来,美酒的醇香飘荡轩内,李成行为众人分酒,招呼着大家坐下,几人围在一块行酒令,站在案前,或是对词,或是对诗,还有人说起这一路走来的各种经历,讲得绘声绘色。
讲到动容处时,自行附上做出的诗篇,多是残句,叫几人一块对。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众人诗兴越推越高,越来越浓,从一开始的因事论诗,变成借事谈诗,最后又是编事接诗,书生们摇头晃脑,举酒论诗中狂态毕露,无不尽兴。
“青山流水落花中,有路穿云第几重?”
章俊兴致很高,酝酿片刻,朗声诵道,
“谁来接?”
几位士人纷纷应了几句,诸如“自是人间无富贵,却须身在此高峰”,“不是游人能访道,未曾相识也相逢”……但都难以叫人满意,浓烈的诗兴一时遭阻。
只见段思源垂眉思索后,转头看了陈易一眼,一亮道:“借问道人禅定处…..”
在“处”字停了许久,几只耳朵探出,嘴巴也跟着把“处”拉长,段思源朝陈易举杯,以眼神示意,一众士子也朝他看了过来。
这是叫陈易对诗了,同乐共饮……
陈易头皮发麻,寻常道人除修道外并无杂务,琴棋书画样样不缺,对几首诗词手到擒来,远的譬如吕洞宾、又譬如白玉蟾,近的就是太华神女殷惟郢,可他陈易野蛮惯了,哪里懂什么诗词。
众人都把“处”字拉得肠子般长,可陈易一时还是没有言语,李成行意识到什么,开口道:“这句太难对了,佳句本天成,道长顺应自然而已……”
道理大家都知道,只是这么一来,便冷去了许多兴致,于是轩内一时面面相觑。
陈易吸了口气,没法,不会就是不会,只能承认,
“贫道游山玩水惯了,不学无术,对诗词一窍不通……”
说着,他的手掌刺了下,侧眸见殷听雪给他使了个眼色。
轩内的热火朝天被打断,弥漫起一阵落寞,书生们只能笑几下,哪怕略作缓解,只是落寞终究是落寞,但这时,忽然听那道人一句转折:
“但等贫道略施小术,便把这一窍给通了。”
众人疑惑不定间,只见道人掐诀诵咒,眉目间蒙上层薄光。
陈易用眼角余光看了殷听雪一眼,随口漫吟道:“借问道人禅定处,石梁飞涧泻寒松。”
周遭一众书生眼睛一亮,连声道“好”。
道人端坐间只是一笑,
众人啧啧称奇,
这是真有本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