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她想得简单,以为这次离开,就再也不会回来,谁也不会知道她去了哪里,可后来她才意识到方方面面都需要户口,这个地方,注定会牵扯她的一生。
带着孔明月离开黄羊村后,孔来儿自己就像个新生儿,她发现市区的生活和村里简直天差地别,她很难适应。好在傻子这些年杀人劫到的钱财各种票类,还有手表戒指之类的都在她这里,只要有钱,终归可以先安顿下来。
她当时租住在一户人家上面的阁楼里,条件其实也挺艰苦,不过她已经觉得比村子里好多了。关键是房东人很好,是个孩子已经念中学的姐姐,见她独自带着孩子不易,一直在教她如何带孩子,教她做孩子的辅食。
有些时候和房东在一起,孔来儿总会想起孔明月的亲生母亲,她突然就会掉眼泪。而房东大姐只当她是死了丈夫的可怜寡妇,对她们娘俩更是照顾。
可惜身背那么重的罪孽与秘密,孔来儿再难以与人亲近,夜里把所有钱财都放在枕头底下才能安心,可睡着了马上就做噩梦。
那个时候她没有办法,她只能用那些带血的钱去生活,为此她求神拜佛,不是为了心里的安定,而是在祈祷若有报应都报应在她一个人身上,跟孔明月没有关系。
她也求老天再让她苟活几年,至少把孔明月养活到可以自力更生。
孔明月一天天的长大了,或许是天性使然,她一直都是个活泼的小姑娘,一天天嘴巴不停。虽然孔来儿听不见,可她愿意看孔明月说话。她总是会想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样子,沉默,不敢抬头看人,即使在自己家也溜着边走路,生怕被不顺心地父亲看到。
她不愿意孔明月也变成一个小心翼翼的孩子,所以她对孔明月从来有求必应。只是孔明月很懂事,她也不会提家里担负不起的要求,她有时候看着一个玩具,露出希冀的表情,却会主动说,我也不是很喜欢,只是看看。但只要孔来儿手里面有闲钱,事后都会忍不住折返回去给她买下来。
时间一点一点过,时代却更迭得很快,从80年代到90年代,再从90年代到千禧年,城市与生活的变化就像坐上火箭,义务教育落实了,粮票取消了,普通人也能凭自己的双手改变人生了。
那点从村子里带出来的钱早就花光了,孔来儿不得不去做各种工作,只要人家愿意用她,她来者不拒。刷盘子,扫厕所,捡易拉罐塑料瓶去卖,但她每天都不会忘塞给孔明月新的零花钱,她怕孔明月在学校被欺负。
孔明月如她所愿地按部就班地读书,学拼音和写字的时候她就坐在旁边跟着学,大概也是为了教她,孔明月的语文成绩在班上名列前茅,还写了一手好字。后来孔明月还用自己攒的钱去买了手语的书,学会了以后再教她,她们终于可以无障碍地交流了。
随着孔明月的成长,孔来儿渐渐觉得自己活成个人了。孔明月独立坚强,却也爱撒娇,是一个很让人心疼,也很会心疼别人的女儿。
尽管孔来儿已经尽可能将最好的给她,却仍旧忍不住想,如果一切都没发生,孔明月应该在一个富足安逸的环境下长大,她也许会被宠成小公主,没必要一定要成为一个坚强懂事的孩子。
每每想到这个,孔来儿就会从现实的母慈女孝中清醒过来。
这期间孔来儿只回了黄羊村一次,从村长以及其他人的反应上得知从前的事仍旧无人知晓,与此同时,她也得知了姐姐的死讯。
自从姐姐嫁人后,虽然在一个村里,她们极少见面,姐姐被困在家里一日日伺候公公婆婆,还有太爷太奶。不过她听说姐姐生了儿子,以为日子会好过一些,没想到听到的消息竟是姐姐喝了农药,没有送医,在家里一点点拖到死的。
孔来儿很痛苦,她忍不住想当初她走的时候要是叫上姐姐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可她心里又很清楚,就算她当初去带姐姐走,姐姐也会觉得出去以后活不了,也会舍不得孩子。她的姐姐和她的妈妈,和村子上其他女人一样,已经向现实低头了,或者说被现实驯化了,她们只会不断地反思自己错在哪里,她们能想到的最大的反抗就是死。
直到孔来儿从那样的生活逃出来,才确定一点,该死的不是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