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就听山坡上也下来一队弓手,听着那步军都头的指挥,有的往东,有的往西,把个黑店包围得铁桶也似,架好了弹弓和弓箭。外头鸡鸭乱窜,肥猪乱拱,耗子乱钻,没一个能逃出去的。
哔哔啵啵的火把举到近前,从墙缝里照进红色的光。那步军都头低声分派,七八个草堆围住,就要点火。
“且住!”李俊高声喊,“我没扯谎,这店里真有个女眷,山东路过的,跟我们无半点干系。我李俊在绿林丛中讨衣吃饭,从不伤及无辜。你们放她走,我不打了,甘愿就擒。”
明亮的火把摇晃一刻。童威立刻急了:“哎哎大哥不行啊……”
李俊丢下透血的衣襟,看了看阮晓露,低声催促:“叫。”
阮晓露没照做,压低声音:“这是智取还是来真的?”
外头官兵嗡嗡商议一阵,有人说贼首诡计多端,不能信他;有人却说这种人盗亦有道,许是真心谈条件,况且他早受伤,或许打不动了……
李立满头冒汗:“大哥,咱不能就这么认输啊!你……她……”
看一眼阮晓露,还是厚脸皮说出来:“她也能打啊!还挺利落的哪!”
阮晓露忙点头:“是啊是啊,我能打!”
李俊眼神指门:“那烦请姑娘大展神威,带我等逃出生天,救命之恩不敢忘。”
“……算了。”阮晓露仰天长叹,“等回到梁山,给你们上香。”
外头的步军都头喊:“只你一人算不得数!还有那店主人的,叫什么李立的,还有那两个刺了龙的贼子,都得出来,方饶了你们!”
童威童猛咬牙切齿:“那是蛟!”“那是蜃!”
李俊朗声道:“可以!要保证不伤女眷!”
步军都头急于建功,粗声道:“只要是清清白白的百姓,我们抓她作甚?我还嫌累赘呢!”
李俊低声命令:“老大老二,兵器丢出去。”
阮晓露还是坐立难安,想了想,小声说:“要不要我去找穆家庄援手……”
李俊:“穆老太公是保长,至少明面上是个良民。把穆家庄拖下水,于他于我都没好处。”
童威童猛很听话,已经把几杆朴刀拆掉,刀头踢出门去。
外头大叫:“手举高,一个一个出来!”
李俊不慌不忙地拭抹身上血迹,轻蔑地朝外瞟一眼,对屋里众人一笑,让人安心。
“别跟死了爹妈似的。又不是没越过狱。等到夏天水涨,江州牢城那水门跟个破渔网没区别。”
阮晓露提气,想说什么,终究不忍心开口。
李立叹气:“罢了罢了!是我捅了篓子,出来混便要还!”
一脚踢开门,步履沉重地走了出去,被外头的日光晃得眯了眼。两个兵丁立刻上前,把他五花大绑,捆作一堆儿,丢到墙角,脑袋上踹了一脚。
官兵们这才相信,黑店里头的盐匪是真的放弃抵抗。随后童威出门。最后李俊扶着童猛的肩膀,一步步走出门去。几双杀人无数的手中,果然都无寸铁。
那步军都头难掩喜色,吩咐都扒了衣裳搜身,然后结结实实绑了。
罪行累累的盐枭落网,官兵一齐欢呼,仿佛看到亮晶晶的赏银,在自己的手心晃来晃去。
再细看,却都有点意外。那个让他们吃了无数限棒的盐枭老大,不似传言里那样赤发卷须狰狞粗暴,却是一副相貌堂堂,比他们长官还像长官。
“啐!”随后有人谩骂,“不走正道,天生的贼!”
有人在盐帮手下吃过亏,此时旧恨升起,一巴掌扇过去。李俊偏头,那人扇了个空,大怒,一脚踢上他大腿。李俊昂首,扛了一击。随后又有人凑过来,便宜不捡白不捡,也大胆上前,跟着当胸揍了一拳,牵动肩部伤口。李俊蹙眉,踉跄退到墙角,依旧一声不吭。
童威童猛暴怒,高声叫骂,怎么难听怎么来。可惜也都被捆成粽子,救不到自家大哥。随后官军拳头脚尖雨点般下来,把他俩揍得七荤八素。
群情激奋,直到有人亮了刀,那步军都头才后知后觉,笑嘻嘻地维持秩序:“冷静冷静,把人砍了,如何给你们邀功?”
他令后面的弓手放下弓箭弹弓,分派一队人跑回去报捷,又派一队人回守江州城,以防贼人互通声气,趁机作乱。再派四个最身强力壮的,把这四个贼人一对一看守,严严实实隔开,确保他们连一个手指头都动不了。
“兀那妇人,你出来!”官兵朝店里头喊话,“实话交代,你果是过路的,跟他们不是一伙?”
“揍么哩?”阮晓露揉揉眼睛,瞥一眼伤痕累累的四个人犯,做出一副惊魂未定的神色,结结巴巴说:“俺、俺是济州石碣村人,来江州投奔亲戚……”
人家都把她摘到这份儿了,她只有全力配合,那山东口音要多重有多重,官兵听了都忍不住笑。
“瞧这傻大个,山东娘们无疑。”那步军都头轻松定论,“靠墙根别动。待我们把这店面搜捡一番。”
李俊不乐意了,冷眼看那都头,“不是说把人放了,让她走?”
“那也要带到府衙问话,问清楚了再放!”那都头翻脸不认账,“你个千刀万剐的贼!再多嘴,割了你舌头。”
李俊冷冷横他一眼,不说话了。
李立顶着额头一个大包,目眦欲裂,看着一群官兵涌入他苦心经营的黑店,乱翻乱找,折腾得乱七八糟。
“嘿,这屋里藏了十几袋私盐!”
“头儿,你识字,瞧瞧这账本。”
“大家快来后院!这埋的是人骨头还是猪骨头,有谁认识?”
……
一群官兵如同蝗虫过境,在黑店里搜捡一圈,搜出无数罪证。忽然又有人发现:“贼人在里间开了个酒席!”
阮晓露正专心罚站,闻言哀号:“是俺点的,一筷子没动呢……”
“哈哈,那可不是专门为咱们留的!”
拼死拼活一上午,官兵也累了。为首的几个人一屁股坐下,先大口饮了鱼汤,然后推杯换盏,大吃大嚼。
一个壮健军汉把脚翘在桌子上,朝阮晓露勾勾手指:“小娘子,过来,给我们筛酒。”
童威张口大骂:“人家是正经人家姑娘,凭什么陪你们吃酒?!”
那步军都头拾起个牛肉串,咬了一口,冷冷笑道:“哦,她不是过路的吗?你怎么知道她是良是贱?你认得她?”
李俊正生闷气,一团麻绳里挣扎出一只脚,一脚踹在他小弟屁股上,叫他别暴露智商。
阮晓露看看那一桌子本来是属于自己的菜,耸耸肩,心平气和去烫酒。
这帮官兵公务之余,在别人家里又吃又喝,又使唤姑娘伺候,流程挺熟练,看来平时没少干这事。
但表面上她还得表示感谢:“端公消灭贼人,还俺们老百姓一个清平世界,俺敬您一杯!”
一帮官兵听得哈哈大笑:“端公!她那边儿管咱们叫端公……”
官兵吃着肉,喝着汤,吹着牛,身边有个赏心悦目的山东大嫚,旁边还缚着四个全身挂彩的彪形大汉,一身的腱子肉被绑得鼓胀膨出,也十分赏心悦目,正好下酒。
“你会唱山东小曲儿吗?”那步军都头喝一大口鱼汤,笑问,“太平歌儿、叫果子也行……”
阮晓露盯着那都头,慢慢笑道:“都不会,摇篮曲倒是会两首,要听吗?”
那都头一怔,还没琢磨明白,突觉天旋地转,手里的酒杯拿不住,那酒眼看着流进袖子口,睁着眼,流着涎,从杌子上一头栽倒,直挺挺倒在地上。
其余五六个人没来得及说话,也都头晕眼花,望后扑地便倒,摔在一堆鸡骨鱼刺之中。
墙角几个被绑着的都愣呆了。李立颤声道:“这、这怎么回事?”
阮晓露丢下酒壶,大为奇怪:“你一个开黑店的你没用过蒙汗药?”
李立挺胸:“从来不用!我都是直接上刀……”
阮晓露迅速跑到几个官兵跟前,踢一脚,确认都晕了,然后飞快地卸下他们身上的刀,刷刷几下,削断了李俊李立童威童猛身上的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