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箱箱救命药分发出去。全梁山的头领喽啰人手一份。
当然,大多数人还属于“无症状”;大哥们有令,吃就是了。反正吃了没死人,也没几个再生病的;少数症状轻微之人,吃药之后病情不再加重,可以挣扎起来操练;还有那么十几个倒霉蛋,本来躺在床上等死,吃了药,遵医嘱,又有人照顾,竟也开始好转了。
再过七八日,济州府差拨人马,驾船大举来攻。
梁山上的病气已经褪了七八成。好汉们精神抖擞,喽啰们士气高昂,聚义厅前齐誓师,吃饱喝足下山迎敌。
杏黄旗迎风招展,联排战船气势磅礴,船上朴刀耀着冷光,散入水泊港汊,八百里杀机四伏。
吴用神机妙算,巧设陷阱,把官军杀了个落花流水。
点检夺得几百匹好马、四五百艘船、若干金银布帛。
虽不够填平十万贯生辰纲的巨坑,但也是相当一笔钱财,将整个梁山从“贫困”拉回了“温饱”,填饱了几百个嗷嗷待哺的肚子。
新到山寨,便获全胜,非同小可。聚义厅中大摆宴席。刚抢的马匹宰了吃肉。刚抢来的金银立刻分发下去,换得一片欢呼。
咱们梁山有钱啦!不用再守着肉汤捞油星了!
晁盖喝得酒酣耳热,大着舌头宣布:
“夺得好马,是林教头的功劳!”
“东港是杜迁、宋万的功劳……”
“西港,全亏得阮氏三雄……”
一个文职小喽啰摊开书簿,一笔一划地“记功”。
绿林不比官场,出身资历是次要。地位和尊重都是一刀一刀拼出来的。
按照王伦时代沿袭的传统,此次“表彰大会”不仅是叙头领的功劳。喽啰们也互相提名,夸赞这一战中表现突出的兄弟们。
“俺这条命是王十一兄弟救的!得记他乙等功!”
“在东港汊,彭小虎孤身一人凿烂了一队官兵的船!我们几个都是见证!”
“俺!俺一个人砍了八个官兵,怎么也得是个甲等功!”
……
功劳分为甲乙丙丁四等,评定标准十分随意,弹性颇大。倘有争议,也不难解决:借着酒劲吵一阵,最后让老大拍板完事。
在吵吵嚷嚷的邀功声中,有人提出:
“俺本来病得厉害,吃了何成大哥送的药才能起来打仗。没这药,俺多半被官兵一刀剁了!得给何成大哥记一功!”
这叫吃水不忘挖井人。这话一出,一群人赞同附和。
但何成不好意思,说药也不是他一个人送的。水寨几十个兄弟都参与了。
“而且……而且这药也不是俺们搞来的。俺们就跑跑腿……”
喽啰们喷着酒气,叫道:“都算功劳!都算!”
记功的小喽啰运笔如飞。
晁盖微笑着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一波民意。
但他还是叫来何成,谨慎地问道:“前日我等病得厉害,忘记问一句,你们是从何处找来这许多药?兄弟,俺梁山泊好汉以忠义为主,施仁德于民。劫富济贫可以,不可强取豪夺……”
何成憨憨笑道:“天王放心。这些药,是俺们阮娘子花五百贯钱向牛大夫定的。他跟徒弟们加班加点,做了好几天呢。”
这话一出,晁盖酒醒一半。
“兄弟再说一遍……谁?”
“阮六娘子啊。”水寨众人七嘴八舌,“俺们每日练习操船,会在泊子边缘顺路捕鱼。然后就近卖到集上——当然,梁山的兄弟不能在集上露面,这鱼全靠她自告奋勇带出去,请人分销的。扣去上下打点的辛苦费,一次就能有近百贯钱进账。头一天她就找了牛大夫,给付了定金。再攒些日子,刚好够付剩下的药钱。做得了药,再派几个兄弟到处分发……”
晁盖更愣神:“为何不禀报我知?”
大伙振振有词:“那时候头领们日夜商讨退敌之策,小的们不敢扰你们心思。况且水寨训练之事是二郎五郎七郎负责,您平时也不怎么过问嘛!——大哥,你别怪俺们啊!”
晁盖赶紧说不怪。梁山又不是衙门,先斩后奏的事多了,哪那么多繁文缛节。
他和小喽啰近前讲话,厅里大部分人都没听清备细,只依稀听得是有人高瞻远瞩,出钱请大夫提前炮制灵药云云……
借着酒劲起哄:“记功!记功!给他记大功!”
晁盖脸色有点僵。若是哪个兄弟做出的事,定然要记他一大功。可是偏偏……
他亲口说过,只要能给山寨立下功劳,不论大小,都是好汉,都能进聚义厅喝酒。
但何成当时没在场,不知道老大哥临时起意的这个规矩,依旧我行我素地说:“大哥您看,俺们送药都有功劳,那阮六娘子,是不是……”
水寨诸人都是得了她好处的:她下山时托她买东西办事;她教的那些“拉伸运动”,做下来倍儿爽;有时候阮小五训练太狠,“辣手摧汉”,她也会帮忙求个情什么的。
所以都投桃报李,给她邀功。
晁盖还是不太相信。真的是她?不是她兄弟的主意?
阮氏三兄弟在另一边喝酒,伏在桌案上,已经成了三只醉虾。
晁盖走近,拍拍三人脑袋,询问贩鱼买药之事。
三兄弟睡眼惺忪,只道老大哥兴师问罪,纷纷一推六二五:“是——是小六自作主张,姑……娘家胡闹,跟俺们没、没关系!俺们每……每日训练水军,忙忙忙着呢!”
晁盖觉得自己有点骑虎难下。聚义厅中燃着火把,一排排浑浊的火光,此时似乎都聚焦在他脸上;弟兄们端着酒碗,大着舌头说话,似乎都议论的是他。
送药的都记功了。挣钱买药的没功劳,合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