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接一朵的烟花在空中绽放,斑驳光影映出众人不同的表情。
或惊讶,或担心……
谢翼转过脸,换了一副委屈巴巴的嗓音,“今日十五,我就是想来看看先生。先生放心,总有一天我会替你报仇。”
说着,顺带比划了两下,表示自己武功不弱。
夏云鹤捂住唇狠狠咳嗽一声,三娘扶住她。
“藩王无诏,不得进京。”她的声音虚浮沙哑,“殿下可以在军中,可以在鄞郡,唯独,不该……在这里。姑且不论为何离藩,试问殿下在军中可有月余?诸将如何看待殿下?圣上知晓,又会如何对待殿下?”
“今日是十五……”谢翼的身形晃了一下,垂下脑袋,声音微微颤抖,“我若不来,怎知先生正在受苦?”
空中焰火璀璨,一次又一次照亮谢翼的侧脸,隐隐有一滴泪消逝在黑夜。
今夜金吾不禁,朱雀大街处处火树银花,各色的灯,拥挤的人,空气中弥漫着美食的香气,无处不喜悦,无处不痴狂。
总有些人与热闹欢乐无缘。
“殿下是长情的人,我知道。可是哪一年缺正月十五呢?鄞郡是个好地方,沈老将军是忠勇之人,机会稍纵即逝,殿下是明白的。”
谢翼急忙说道:“陈海洲对先生不利。”
夏云鹤缓口气,说道,“我知道。上都城就要变天,殿下速归鄞郡,绝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来过上都,免得牵连进来。”
“那,先生呢……”谢翼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见夏云鹤虽白着脸,神色却极为平静,他不自觉停住脚步。
轻裘拢住夏云鹤单薄的身形,脖颈上的指印依稀可见,她掩唇咳嗽两声,整个人摇摇欲坠,出口的话隐忍倔强,和着喉间腥甜,字字铿锵。
“设局,除恶。”
院内寂静一片。
除恶……上都城谁是恶?上都城的百姓心照不宣,此时院内的每个人亦心照不宣。监察御史谭秉文直谏,撞柱而亡,不足两年。
谢翼沉默良久,眸中藏了探究的意味,末了,说道,“既是如此,我知道了。”
他打了个呼哨,墙头闪出一个人影。
两步跃进院子。
三娘瞪大眼睛,指着那人,“偷粽贼!”
夏云鹤诧异了一瞬,想到傅三爷曾说,卫斯昭改名换姓夏昭,在鄞郡参了军,谢翼年前又去了鄞郡,二人难免碰面。卫斯昭是何人,谢翼清楚,卫斯昭为何隐姓埋名,谢翼也是知道的。
“夏昭,你护着先生。”谢翼的声音肃然,没有太多情绪,教人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卫斯昭应了一声,抱拳道,“属下遵命。”
故人聚首,院中并没有重逢的喜悦,只有凝滞的气氛。
烟花照亮夜空,映不出众人各自的心思。好似偌大的上都城,繁华只流表面,底下多少暗流涌动,勾心斗角,根本猜不到。
于夏云鹤而言,谢翼虽偶尔幼稚,可是大事上绝不糊涂。藩王擅自回京视为谋逆,何况谢翼是偷偷返回,更不敢多留,当夜趁着上元节灯火辉煌,游人如织,混出城外,跨马返回了鄞郡。
卫斯昭因和陈海洲有仇,恐被人发现,深居简出,甚少见到,时日一久,夏云鹤都忘记这人存在。她也想不到,卫斯昭会在之后,再次救下她。
此为后话,不消细说。
元宵节过后,最热闹的,当属陈海洲查长乐园猛虎脱笼一案。
这事定王横掺一脚,接连上书和惠帝,痛斥陈海洲凶狡贪暴,罗织冤狱,诬陷良善,朝堂又掀起风浪。
陈海洲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上书和惠帝,禀明万贵妃唆使手下给猛兽投毒,暗害辛夫人。
万、陈两家在朝议上闹得凶,互不相让。
和惠帝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高深莫测审视着众人。
夏云鹤听着朝上诸臣谩骂,心不在焉,甚至觉得从陈海洲口中说出,“秉公处理,按律办事”,带了几分可笑。
看着朝堂众人,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生念头,此时正是除去陈海洲的良机。
只是还需再好好谋划一番。
……
下河村,许行宅内。
阳光晴好,院内迎春花悄悄吐蕊,星星点点装饰着花墙,现在还不是最盛,再过半月,满满一墙鹅黄花瀑,那才好看。
许行坐在石凳上,整理着桌上写满字的宣纸。
陈海洲随手抽起一张,见字迹张狂飞舞,微微皱眉,“你又在仿字,仿字能赚几个钱?”
“不劳烦你细看。”说着,许行抽走陈海洲手中的宣纸。
陈海洲不做表态,说道,“又是那个侏儒纪楚帮你找的人?”
“怎地?你不满意?你不是都调查过?”,许行眉眼微扬,嘲讽道,“这会儿来质问我?我一天出去见什么人,你不也是一清二楚?”
“子怀,我没有派人跟踪你。你知道的……你不一样。”陈海洲小心翼翼说着,“你救过我,我一直记得。”
许行冷笑一声,打开竹刻山水卷筒,收纳起卷好的宣纸,合上盖,瞥了陈海洲一眼,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你能放我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