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搬进新宿舍的第三周,九月在晚自习后在窗台桌子发现用袋子装着的糕点或面包,上面写着九月的名字。
“你们知道是谁给我送来的东西吗?”
“我没有注意到哦!”
“你那个地方窗户开着,一伸手就能放东西进来了。”
“应该是你的哪一个朋友。你仔细想想,对你那么好,晚自习下课肯定饿了吧。”
“我看见了,是一个女孩子拿过来的。戴着帽子,没有看清长什么样子,个子比你高,有点瘦瘦的……”
“是我们班的同学吗?”
“没看清正脸,我也说不准。”
“好吧!谢谢!”
接着几天下晚自习,九月都会收到了能填饱肚子的东西。直到某个雨夜,九月提前回寝撞见林晓蓝踮着脚往那张桌子里塞东西,发梢还沾着从教室一路跑来时的雨珠。
“我看你最近下晚自习总喊肚子饿,担心你晚上饿睡不着……”晓蓝的睫毛在走廊顶灯下投出颤动的阴影。
“谢谢你,晓蓝。”
(五)
十月的第三个周日,银杏叶在宿舍楼前铺就一片碎金。晓蓝穿着一件米色色针织衫站在台阶上,鼻尖被秋风吹得发红。远远看见父亲从林荫道那头走来,藏青色夹克上沾着几点油渍,手里提着的朱漆食盒随步伐轻轻摇晃。
“爸!”她小跑着迎上去,食盒上的铜锁扣叮当作响。这盒子是母亲当年的陪嫁,朱漆斑驳处露出檀木底色,盒盖上“福记”二字倒还鲜亮。
“慢些慢些。”林父把食盒换到左手,右手在裤缝蹭了蹭才去摸女儿发顶,“眼镜片都起雾了,等急了吧?”他眼角笑纹里嵌着星点面粉,身上带着后厨特有的烟火气。晓蓝想起小时候趴在福记点心铺的玻璃柜上,看父亲揉面时胳膊上隆起的肌肉。
宿舍里飘着桂花香薰的味道。九月正趴在书桌前改作文,听见动静转头时马尾辫扫落几页草稿纸。“九月,我爸爸来了,你来我们苏所去一趟。”
九月快速来到晓蓝的宿舍,“伯父好!”看见食盒眼睛倏地亮了。林父布满老茧的手指扣开铜锁,热气裹着鲜香扑面而来,晓蓝的眼睛瞬间蒙上白雾。
“这是晓蓝妈妈凌晨三点起来调的馅。”林父用瓷勺小心舀起蛋饺,金黄的蛋皮薄如蝉翼,隐约透出里头粉嫩的虾仁,“虾子要现剥的才弹牙,冬笋丁焯过三遍水……”他忽然顿住,把勺子往九月手里塞,“快尝尝,凉了腥气。”
九月咬破蛋皮的瞬间,汤汁在舌尖绽开。鲜甜的虾肉混着脆嫩的笋丁,让她想起老家除夕夜的团圆饭。爸爸给她打电话,说妹妹弟弟闹着吃饺子,妈妈正忙着包饺子。她低头假装被热气熏了眼,听见瓷勺轻碰碗沿的脆响。
“爸,您又跟九月瞎说什么呢。”晓蓝抽出纸巾给室友擦嘴角,自己碗里的蛋饺还冒着热气。上次父亲说起学习英语的事,九月悄悄给她整理了一本关于英语的重点笔记。此刻父亲正用围裙擦手,那是母亲用旧了的浅紫色布料,边角磨出了毛边。
林父望着两个姑娘你推我让地分食最后一只蛋饺,忽然从夹克内袋摸出个保温杯。“差点忘了,冰糖雪梨汤。”拧开盖子时甜香四溢,“你妈非让带的,说秋天燥……”他猛地咳嗽起来,背过身去肩膀直颤。
晓蓝攥着保温杯,掌心传来温热的刺痛。上个月电话里母亲说腰疼好多了,可父亲袖口沾着的膏药贴明明还是那个位置。窗外的树叶打着旋儿飘落,她想起小时候总在放学路上偷吃父亲兜里的山楂糕,酸甜的粉末粘在校服前襟上。
“下个月还做酒酿圆子。”林父收拾食盒时铜锁扣又响了一声,“你妈把桂花蜜都腌好了。”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目光掠过九月泛红的眼眶,“九月,你要是想家……下回给你带两罐。”
暮色漫进走廊时,蛋饺的鲜香还萦绕在宿舍角落。楼下的树木沙沙作响,父亲藏青色的背影渐渐融进暮色里,像一滴墨渍化在暖黄的路灯光晕中。
(六)
校运会那天下午,林晓蓝报名了4?100米接力赛,她是最后一棒。九月站在人群中为她呐喊助威,在快要到达终点的时候,晓蓝一不小心在摔破了膝盖。
九月立马跑过去扶起她,“晓蓝,我扶你去医务室!”九月扶着晓蓝穿过喧闹的操场往医务室走,听见晓蓝传来压抑的抽气声。“你哭出来吧。”九月喘着气说。
晓蓝摇摇头,“我们组就快拿到第一名了,都怪我的不小心。”
“在我眼里,你的健康最重要。今年拿不了第一,来年再战。”
那天晚自习前,九月和晓蓝躲在实验楼后的玉兰树下看《傲慢与偏见》,晓蓝的校服裤卷到膝盖上方,纱布上渗出的血渍像朵小小的木棉花。
九月把两人的名字并排刻在玉兰树第三根枝桠的背面。月光穿过光秃的枝干,在林晓蓝仰起的脸庞上投下细密的网格。“以后你就是我的姐姐了。”远处传来晚归的鸟雀扑棱棱的振翅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