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涨水了, 今年怕是灾年。只这开春一场大雨就淹死这许多人,到了夏天,怕是难捱喽!”小贩仰着头对白栖岭说, 见这位爷听得认真, 就适时说道:“老爷,您若还要什么东西, 尽管与小的说。无论天涯海角小的都能为您找到,只要您给小的银子让小的吃口饱饭就成。”
那小贩生得真是瘦弱, 早春天气里露着黝黑的细胳膊细腿, 划桨的那只手上满是细密的划痕。白栖岭对他勾勾手, 要小贩凑到近前去。
小贩踮脚附耳, 听到白栖岭说:“肉。”
“什么?”
“去给我买些好吃的肉。”
小贩一直不解,但财神老爷吩咐的事他自当尽心办了, 速速撑船走了。
白栖岭着实不喜欢府上那厨子做的吃食,什么东西,狗嗅了都要叫骂几声扭头就走。目送那小贩走了,再扫量一眼外头的船, 那上头蹲着的人已经换了。动作倒是快。
柳氏在外头“哎呦”了一声,白栖岭出去看, 见她蹲在大门口, 腿软了似的。白栖岭几步上前,问她:“怎么了?”身子向外探, 柳氏慌忙抓住他:“没事没事!”见他执意要探出去, 就费力起身挡在他身前,勉强撒了个娇:“人家不当心摔倒了。”
“那就把门槛砍平。”白栖岭命令家中小厮砍门槛, 那小厮鼻孔快要朝天:“夫人, 砍吗?”
此时的柳氏不知为何, 觉得脊背凉飕飕的,似是一阵阴风刮进她衣衫里,突然就对白栖岭生出一股子惧意来,下意识要依着他,连声道:“砍,砍,过两日就砍。”手推着白栖岭将他往里送。
适才有人给柳氏送信,说那头河面上又飘来一具尸体,那尸体不是别人,是走街串巷的小货郎。要柳氏当心些,他们不定惹到了谁。
柳氏小心打量白栖岭,可他像从前一样,全然看不出异状来。
那头小公子又哭了,乳母怕柳氏责骂,忙抱起来哄。白栖岭从乳母手中接过孩子,耐心哄起来。乳母在一旁堆笑:“少爷一到老爷手里就不哭。而且您看,那眉眼多像老爷。”
白栖岭突然问道:“像吗?”
“自然像,不像你像谁呀?”柳氏快步上前,蹲下身去,指了指眼睛:“多像。”
白栖岭就点头:“像,像。”
外头有人敲窗,小贩跑腿给他买回了肉,他关上门,好生痛快地解了个馋。见那大个子要饭的又萎在他窗下,着实可怜,就将剩下的施舍给他:“赏你的!”大个子要饭的忙接过,狼吞虎咽吃起来,眼睛里竟有泪花。
白栖岭见那些人看着,就问:“你们也要?”
这是他第一回 跟那些人讲话,着实突兀,原本就都是小喽啰,一时之间不敢乱说话,只是对白栖岭点头哈腰:“多谢老爷,不用了不用了。”怕白栖岭看出破绽来,撑船走了。
小贩倒是心直口快,口中说着:“这些怪人,平日在这里待着,也不见卖出东西去。一坐就一整天。”
白栖岭也不讲话,小贩无趣,撑船走了。左右终于没人,白栖岭问那大个子要饭的:“肉好吃吗?”
瘦骨嶙峋的叫花子叹口气:“二爷,扮什么不好,非扮那叫花子。”
懈鹰对这趟差不满,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要了两年多饭。近一年,又时常要被那柳氏踢一脚,懈鹰几次三番想拧掉那柳氏的脚脖子,想到白栖岭的叮嘱,生生忍下来。
他知晓跟随白栖岭是没有太平日子过的,只是这一遭多少有些窝囊。要说霍家人手段比那死去的母子不知高多少,在这江南一带颇有人心。懈鹰处处都要小心,生怕坏了事。
“二爷,今日想起什么了?”懈鹰问白栖岭。
白栖岭摇头:“怪了,偏想不起那半张图在哪。”
“那您接着想。下着雨,夜里那柳氏又要来闹了。”
“你没安顿好?”
“自然安顿好了。如今属下这下三滥的手段用得很是娴熟。”
懈鹰有苦难言,只是摇头:罢了罢了。
那头新的人撑船来了,为掩人耳目,懈鹰捂着肚子走了。
是夜大雾。
河面上缥缈虚无,人影尽掩。柳氏照惯例进白栖岭屋内,只是这一次她并未着急上床,而是坐在椅子上。
“夫人不睡?”白栖岭问她。
柳氏摇头,眼里蓄起了泪水,凄惨悲切道:“夫君,你是不信任我吗?”
“为何这样说?”
“你今日端详孩子…好像…好像…他不是你亲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