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弋真乖。”丘央在虞家千金的额头上亲吻了一口,“那……姐姐去了。”
她转身站起,已是泪流满面。
四个秦兵看到一个年轻女子从面前跑过,都兴奋得起身去追。
“姑娘!别跑啊!来和大爷们快活快活!哈哈哈!”
丘央跑着跑着,绕着圈又返了回来,想看看妙弋有没有顺利逃脱。
后背插着箭,疼得越来越厉害,她跑不动了。
秦兵似乎也察觉到这个女子根本逃不掉,没有拼命追赶,只是一边小跑一边喊着淫荡的话语。
“他们睡着了,姐姐会去找我的。他们睡着了,姐姐会去找我的……”妙弋忍着哭,在一大片尸体中爬行,轻声地重复说着同一句话。
东边的城墙上,太阳已经露出了一半。
见妙弋不在树丛里,丘央放缓了步伐,往北门看去,周围已经被阳光照得很亮,通道内昏暗得几乎看不清。
秦兵以为丘央已放弃抵抗,也放缓了步伐,有的已经着急地开始松解裤带。
在外门处,明媚的阳光下,一个娇小的身影站了起来,没有回头,朝远处的山路跑去。
丘央停下脚步,流着泪笑了,这次是真的高兴。
……
妙弋不停地跑、不停地跑,一个踉跄,摔倒了。
她爬起身坐在地上,“姐姐会来找我的……”又重复起了这句话,即使是三岁大的孩子,似乎也明白了这是骗她的,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你是从城里逃出来的?”一个男孩出现在妙弋身前。
“你好!呜……你好!”妙弋想起了丘央的话,边哭边向这个穿着平民服装的男孩微笑问好。
“我问你话呢,是不是从城里逃出来的?”
“嗯,是的,我姐姐会来找我的,呜……”
“好吧,好吧。那你愿意在这等姐姐?还是跟我们走?”男孩指了指身后,不远处还有几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孩子。
“跟你们走!姐姐让你们带我走的。”
男孩回身往另个一个稍小一点的男孩走去,“这女孩的家人应该全死在城里了,你去给他个馒头吃,随后带上她一起走吧。”
“你一路收了好几个小孩了,回去怎么和伯叔交代?”
“伯叔很宽厚的,放心,他绝对不会怪罪。”男孩胸有成竹地回答。
“唉……”
两人走到妙弋面前,“给,拿去吃吧。我叫项庄,今年七岁。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小一点的男孩问道。
“我叫虞妙弋,三岁了。”接过馒头,又将视线转向了最开始和她说话的那个男孩,还略带哭腔地问,“那你叫什么名字呀?”
“你答应我,别再哭了,我就告诉你。”
“嗯、嗯,我不哭了,你说吧。”妙弋吸了吸鼻子,一脸正经地回答。
“我叫项羽,八岁。”
……
寿郢的西门外,秦军挖了几个硕大的地坑,不停地将楚国百姓依次推下。
丘央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背上的箭不知什么时候被拔去了,还在微微渗血,而双腿之间也有鲜血流下。
她遍体鳞伤、步履蹒跚,被绑着双手,一步一步向地坑走去。
她本是虞府最年轻、最美丽的侍女,聪慧过人,深受虞家喜爱,不仅当亲女儿般看待,还许配给了二少爷虞子善。
秦军攻城那天,她亲眼看着未婚夫身中数箭倒在血泊中,看着虞老爷和夫人被长枪刺穿胸膛依然堵着大门不让秦兵闯入,以及他们最后的嘱托:“央儿!带上妙弋……跑……”
督管这个地坑的秦国将领是校尉章邯,看到丘央这副模样,便解下了披风打算替她穿上,好为她保留一丝女性的尊严。
“不必了,将军。我不想带着你们秦国之物离去。”
“我其实不愿杀戮,只因军令在身……”章邯说了一半,又觉得现在解释其实很多余。
“让我不恨你们绝无可能,但也已没机会报仇了,只怪我们大楚太羸弱。”
章邯沉默了,他不清楚这个女子身上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她很快就要长眠在楚国的地表之下。
“第一万人!推!”
……
二十三年后。
项羽已亲手将大秦灭亡,妙弋也已嫁给他做了妻子,被称为虞姬。
但为了争夺天下,项羽和刘邦终于开战,双方打了将近四年。
如今,刘邦的汉军已彻底占据了上风,项羽的楚军则节节败退、无力回天。
……
高地上,楚军营帐外,虞姬站在山坡的边缘,眉头紧锁,注视着下方两军大战,汉军的人数远超楚军,已成包围之势。
项羽骑着黑马乌骓,身边大约有几十名汉兵,有的手持长枪,有的手握利剑,将西楚霸王团团围住。
不远处,右将军钟离昧见状,想要突围过来协助项羽,无奈也被汉兵阻挡,而楚兵则已经尸横遍野、溃败不堪。
项羽不停地挥舞长枪,击杀了许多汉兵,却似乎怎么也杀不完,敌人源源不断地向他涌来,他汗流浃背、大口喘息,视线都开始模糊,就快筋疲力尽了。
突然,汉军中跃出一匹白马,上面骑着一个全身银甲的将军,伸长手臂,举着长戟,朝项羽直冲而来,周围的汉兵一下全四散让路。
项羽双手横向抬起长枪抵挡,一记强劲地撞击,整个人差点被打落马下,项羽立刻用双腿夹紧马身,使得乌骓都踉跄地往后大退了几步,定神一看,正是汉军大将韩信。
“我当是谁,原来是韩都尉。”项羽故作傲慢地嘲讽道,“刘邦那老家伙还真是胆小如鼠,都不敢亲自前来。”
“唉,都这会了还说废话。”韩信面无表情地平视项羽,极其不屑,“你都未必有命再见他了。”
说罢,用手猛地拍了一下马臀,白马犹如离弦之箭,瞬间冲到了项羽跟前,韩信刺出长戟,直击喉部。
项羽将身体大幅度后仰,躲过了攻击,随即紧握长枪,对准了胸口刺去。
韩信整个人侧翻下马,左脚牢牢地踩住马蹬,右脚一个点地,瞬间蹦起了碎石和尘土,随后再翻身而上,深灰色的披风顺着动态在空中翩翩起舞,借着身体的挪转,长戟以臂为中心,划了一个正圆,大力砍下。
此时,项羽刚从仰姿起身,避之不及,下意识地抬起长枪。
长枪被一下切断,切口极其平整,而长戟同时击穿了铠甲,从左肩一直到右腹,划出一道很深的伤口,顿时血流不止。
“项王!”虞姬在山坡上大喊,眼眶含泪、焦急万分,恨不得一路冲下搭救夫君。
项羽身子极度倾斜,已从马上摔下,他把视线转向了山坡上的爱妻,意识已有些模糊,一些回忆瞬间涌入脑海。
“‘你为什么老是哭?不就是坏了个拨浪鼓嘛。快走吧,别坐在地上。’
‘我就是想要拨浪鼓嘛,呜……我走不动了。’
‘好吧,好吧,一会让伯叔再给你买一个。来,我背你。’
……
‘我们几个要参军的事你为什么要告诉伯叔?’
‘你才十五岁,现在去打仗就是寻死,我当然要叫伯叔阻止你。’
‘唉,女流之辈就是女流之辈。’
……
‘待这仗得胜归来,我就娶你为妻如何?’
‘……’
‘我问你话呢,为何低头不作声?抬起来让我看看,哈哈哈,脸红了。’”
……
在即将落地的瞬间,一只强壮的手臂接住了项羽。
“来人!保护项王!快!”右将军钟离昧及时赶到,“抱歉了!乌骓。”
钟离昧抱紧了项羽,抬起右脚猛地向黑马踢去,力道极大,两人一下向后反弹了老远,剩下的楚兵蜂拥而至,掩护项羽撤退。
乌骓几乎是腾空飞着扑向了面前的白马,韩信万万没料到如此一招,连人带马被撞倒在地,用右手紧急支撑,力度不均,脱臼了。
虞姬见项羽已越撤越远,连忙往营帐的入口跑去。
韩信缓缓地爬起身,左手捂着右肩,望着渐渐远去的楚军。
“韩将军,楚军已撤,要不要追?”
“不追,回营。”
……
夜晚,项羽裸着上身坐在床席上,白布将伤口全裹住了,已看不出渗血。
虞姬则在身边帮他擦拭着身体,眼眶略泛红。
山坡上刮起阵阵凉风,吹起了帐布,也吹起了爱妻的袖摆,袖摆轻抚在项羽的脸上,幽香扑鼻,稍稍缓解了又一次惨败带来的打击。
“唉。”项羽轻叹一口气,“当初韩信只是我军中的一个小小都尉,没想到如此英勇善战,如今也只能怪自己不具慧眼了。”
“项王,他虽然武艺超群、也擅策略,但终究是个背信弃义的人。不见得愿意长久屈身于刘邦,必定不会有善果。”虞姬安慰着自己的夫君。
“刘邦……”项羽依然情绪低落,“在鸿门的那次夜宴上,真该让项庄杀了他。”说着便抬手捂住了双眼。
他语气忧伤地继续说道:“如今项庄、季布等多位大将都已战死沙场,前秦的三大降将也只剩司马欣一人,而伯叔竟然弃我投了刘邦……”项羽说不下去了,为了保持西楚霸王的姿态,他强忍着悲痛。
沉默了一会,项羽猛地拍碎了桌案,既是憎恨敌人,又是愤怒自己。
油灯被打翻了,点燃了一部分床席。
虞姬连忙拿起一旁的水盆浇灭了火苗;同时,项羽一把搂住爱琴的腰,水盆掉在地上翻滚了几下。
帐内没有了光源,黑漆漆的。
又一阵凉风吹来,一粒细沙吹进了项羽的眼睛,他闭上眼,把头靠在了爱妻的怀里;虞姬则站在原地,用手轻轻爱抚着夫君的头。
他们没有说话,默默维持着这个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