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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青大哭一场,把梅秀才安葬了,从此跟捡来的弟弟景辰二人相依为命。
一床发硬的破棉被,两个人合着盖,抱成一团取暖;一碗清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两个人分着吃,谁都不肯去喝最后一口;破窗户漏风,两人只能不停走动跺脚取暖,一边取暖,长青一边教景辰背诗词文章。
总算是把冬天熬过去了。
开春了,长青要做农活,下地翻土除草播种。景辰就像条小尾巴一样跟着,帮着拔草递种子,拿草帽给长青扇风,用衣袖给长青擦汗,去小溪里打水给长青喝。
夜间,在院子里,就着月光,要么长青拿树枝在地上教景辰写大字,要么景辰缠着长青讲故事。有时长青坚持要景辰背书,景辰总是背不了几句就睡着了,长青只能无奈地摇摇头,把他抱回床上睡。
入夏了,长青带着景辰挖水渠引河水灌溉庄稼,景辰总在水渠里扑腾抓泥鳅,弄得一头一脸水。不做农活的时候,就去沾知了,生火烤一烤,咬在嘴里嘎嘣脆。或者去河边摸石螺,累了就在树下大石头上躺下,摘片大荷叶盖在脸上遮光,一觉睡到夕阳西下。
哥俩相依为命的日子,也是有滋有味。
然而时间长了,长青发现景辰有些不正常。
譬如,天冷的时候,尽管长青把棉被棉衣都捂在景辰身上,但景辰摸上去总是冰凉冰凉的,问他只说不冷。长青本以为他体弱身子凉,怕自己担心,强撑着说不冷。但到盛夏了,打着赤膊都热得冒汗,景辰依然是冰凉的。
譬如,捡到景辰的时候,他看起来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孩子,不及长青腰部高。才过了一春一夏,已经长得跟长青一般高,看起来跟长青一样年纪,成了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
譬如,有时长青半夜醒来,发现身边空着。出去找,只见景辰在屋顶上晒着月光,通体流光溢彩,不似人间物。
长青这才意识到,景辰不是凡人。
景辰的不正常也被村民留意到了,村里明里暗里有流言,说景辰是妖物,不少人悄悄劝长青把景辰赶走。
但长青坚持,即是他捡回来的,不管是什么,都是他的弟弟,都是他的景辰。
流言愈传愈烈,村民甚至开始说妖物景辰会给村里带来灾祸,往他们家房子砸石头,刨他们家庄稼,要赶他们离村。
离了村,他们又能往哪去?不敢得罪村民,只得低声下气忍着,盼着流言能快点淡下去。
转眼到冬天,地里没有农活,两人大多时间都窝在家里。
长青读书写字,景辰就在旁边听着,铺纸磨墨。长青叫他一起念书,他捂着耳朵就跑,把长青气乐了。
没一会儿,景辰又回来了,手里抱着个针线篓子。
长青奇道:“这是娘的针线篓子,你翻出来做什么?”
景辰抿嘴笑笑,在床边坐下,从篓子里翻出一块碎布,绷在花绷子上,穿针引线绣起花来。
“景辰,你什么时候学会绣花了?”
景辰也不答话,只低头绣着。只见他左穿右挑,顷刻间,一支梅花跃然布上,呼之欲出,看着花,仿佛还能闻到梅花的冷香。
景辰把绣品递给长青:“拿去卖钱,我们不用在这里种地,不用被人欺负,你也可以去找老师念书。”
兄弟二人,对视一笑。好像终于拨开云雾见月明,日子有了希望。
又是一个大雪天,二人背上简单的行囊——不过针线篓子和几件换洗衣服,锁上门,去梅秀才夫妇墓前拜过,从此离开梅家村。
村民们,似乎也没有留意到他们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