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下头,从电梯的一角捡起一面镜子,她抬起头,看着电梯里的陈清上前两步,驻足于身前。
他站在那、低着头,一双手猛地向前伸出,他攥紧了轮椅的扶手,也攥住了轮椅上推着少年的那双手。
他盯着那双手,盯着洁白无垢的双手、盯着欲望本身,流露出克制不住的贪婪与疯狂。
“分离出来的你也……”她轻声说着,无视了手腕上发白的勒痕:“不,你不可以伤害我。”
她侧过身,从扶手下抽离出手臂,他攥着那,变成了他推着本体。
他推着那台轮椅,椅子的声音吱呀吱呀的,取代了两个人之间应该有的话语。
他看着推行所用的手臂,面容上的冷汗止不住地往下流,战栗、颤抖不可避免地出现在他体表的每一寸上。
他抬起头,强行控制着自己的目光聚焦,他看向不远处的按钮,跟随着记忆里的方位,向着来时的路点去,他昂起头,仿佛这一个动作便得以让他解脱啦。
那轻轻响起的机构轰鸣、那清脆的闭门声,那几下在电梯内调整身位的脚步声,都如般悦耳。
他笑着,强行睁开了不由自主合拢的双眼,他看着那变得扭曲一片的世界,看着那些如深海般暗流涌动的一切。
他看着波涛中的亮光,似乎不对了,他愣了片刻,可是什么不对呢。
电梯上行了。
“怎么会?怎么会呢?怎么会,是我错了?是我多按了,是我按了什么?是我吗?为什么偏偏是我。”
他控制不住呢喃,即使他们到了天台上,即使电梯的光铺满了地面,他还是保持着那副模样。
张岚犹豫着开了口:“你要……”
可她话没说完,轮椅上那只推着陈清的手却一把攥住了她,拦住了她接下来的话。
“走吧。”他开了口,让张岚有了主心骨。他流着泪,可面容看起来并不悲伤,他只是控制不住地流下泪水,双眼泪涓涓,打湿了衣襟。
他推着轮椅上的人,一路走到了天台边上。他们看着下面,这里可以很好地看到整个城市的风貌。
夜晴倒星光,繁星作烛光,在那个方向,是人间万家灯火。
“你往那看。”陈清扶起轮椅上的他,指向远方。
“那边吗?”
“应该是吧。”他放下了手臂,身影在一步步向后退,“在那边,应该是你的家。
抱歉,在我眼里,世界已经没有空间感了。”
张岚摇摇头,亦是在此刻,她才忽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陈清身后那个身影已经不见了。
她回过头,看着他的身影早已站定在了天台的边缘上。
他就在最高点,看着张岚而露出笑脸;她来不及回头,看着那张微微笑着的脸,换上了解脱的面容、看着他展开了双臂,纵身一跃而消失在天台的最高点之上。
她张开嘴,似乎整个世界都变得寂静了,她只能听见自己心中的鼓动,听着耳边渐渐传来风带来的喧嚣。
在那里,他没有过一点点停留的念头,他逃离了那些恐惧的,可……他呢?
他想死,他怕死,他不想死。
她闭着眼,似乎在将脑海里的这个画面忘却,她回过神,从轮椅后的小格子里,取出了几个药瓶。
“抗抑郁药物……今天吃了吗?”
在轮椅上,陈清想了想,似乎并不是在思索这个对应的问题,他只是看着远方,呢喃着说道:“然后你再看,看着城市里的万家灯火多明亮啊。”
他轻声说着,身后的张岚捧着药,从身后挽住了他,那双手臂轻轻挽住了他的肩膀,而后用自己的胸膛捧着他苍老的面庞。
一粒药、两粒药、十粒药,远超过医嘱上限的药丸、可以被称之为谋杀的药量进入了陈清嘴中。
他一粒粒吞下,药不苦,但很硬,就像是吞一块压实后的小疙瘩。
他看着天边,眼神渐渐变了,变得玩世不羁。
他微微仰着脑袋,低沉地哼了一声:“这个世界还是太小了啊……”
他看着那座城,嘴中再说道:“大戏开演了。”
在这一刻,他眼中的世界忽然恢复了秩序,那些扭曲的、上下颠倒的、脱离了几何逻辑,应有相貌的世界恢复了常态,他从那无时无刻恐怖的晕眩感中脱离了出来,在这一刻,陈清感觉到自己的耳边变得如此安宁,没有一个、任何一个不存在于现实世界的声音响起。
他看着那边,从地平线开始,有一道光束亮起,也许从现在开始,这座城中的每一个人都会看见那道光束,紧接着,他们都会被那道光束唤醒。
他们会感叹,在这座城市中,人口最密集的大学城那发生了什么。
他们会好奇,而后听见一声。
“轰隆。”
紧接着,所有睡梦中的人都醒了,他们看着,望着如同白昼的那一面,看着身后阴沉寂静的天空,颤栗着跪倒在掩体之中。
他们会看着,那片天空被撕开了一条裂缝,深渊、星辰,或是某些永恒不变的东西填充其中。
他看着那里,就像那些普通人一样为之感动,但他也不同于那些普通人,他感受着心底的那丝颤抖,更深处的是一股子兴奋。
这一刻,他看着那,感受到了从身后渐渐滴下的温热泪珠。
他反向身上,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背。
他挣扎着,从躺了三个月的轮椅上困难起身。
地面的触感,空气中的躁动,他深吸口气,渐渐地,那股熟悉的错乱感开始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