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当时会在产房中吃药的人只会是母亲,便去殿中省查看,皇室用药的凭据在那里有详细存档——然而一无所获,最近的记录是两个月前的安胎药。殿中省的宦官和御医们告诉我,贵妃生产前后根本没人开过药,更没有煎药记录。
我深感迷惑,再次向当时在场的人打听,却发现她们一个个被调离原岗销声匿迹,剩下的人更是缄口不言,绝口不提当时流传甚广的陪产故事,并小心翼翼地提醒是我伤心过度记错了。
很不巧,自六岁以后,我说过的每一句话自己都记得很清楚。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失忆。短短十余天,一件众人皆知的公开记忆就这样被篡改了。又过了一两个月,宫中悄悄地流传着一个“血涂鬼”的可怖传闻。传说中一个浑身浴血,满腹怨恨的冤魂在深宫中游荡,每个人都语焉不详,每个人都战战兢兢。”
霍七郎脸上浮现出不忍的表情,低声嘀咕:“不会吧……该不会是……”
李元瑛轻声道:“宫中大多数底层侍女和宦官并不识字,更多人为规避责罚,传递隐秘消息的途径就是编志怪故事,假托鬼神之说。薛贵妃的姓氏,恰好跟‘血涂鬼’极为相似。血涂鬼就是一面镜子,影射了母亲去世的真相。她何以有怨?又何以有恨?
就在这阴森可怖的诡异气氛中,于夫人当机立断,建议我立刻出阁搬出内宫。为了安全,我只能跟宝珠告别,搬去十王宅居住。那时她只有十岁,母亲去世后依然恩宠不减,身边又带着新生的婴儿,因而我一直没有告诉过她这些怪事。”
李元瑛捏着手中陈旧的荷包,陷入长久的沉默。
霍七郎低声说:“倒进花盆的是止血汤,当时屋里正好有一个大出血的人。”
李元瑛垂头拨弄着荷包里的土壤,说:“有个人将她急需的救命药倒掉了,让那盆床边的芍药多支撑了几日,为了清理痕迹,花盆和家具陈设被一并丢弃处理,相关人等缄口不语,知情人一个接一个失踪。那时我太年轻了,手段拙劣,急于寻找真相,没有藏好自己的心思。我越是查,失踪的人便越多,这事比鬼物出没于深宫更为可怖。”
摇摇晃晃的牛车停了下来,车壁上传来一长两短的敲击,似乎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李元瑛将装土的荷包重新收至怀中,对霍七郎道:“若我今后遭遇不测,你即刻启程回去截住宝珠,不要让她来幽州了。至于真相……她如今的年纪已经足以理解,不过势单力薄,能独自活下去就很艰难了。我不希望她复仇,只想让她知道这些年我在忙什么,为何跟她疏远了。当年她向我哭诉宫中有鬼的时候,我并没有好好安慰,只鼓励她继续练习骑射箭法,给自己壮胆。”
他吁出一口气,定了定神,结束了这漫长而阴森的话题,伸手欲打开车厢。
霍七郎从身后揽住他,搬着肩膀令他回身,嘴唇向他脸上凑去。
“不,此间还有正事,没空再……”李元瑛正要抗拒,她的吻却只轻轻落在额头上。
霍七郎将他眉心的花钿舔下,顶在舌尖上给他瞧了瞧,接着伸手取下,顺势粘在自己额上。
“既然要谈正事,大王总不能贴着这玩意儿下车,会被人绑走和亲的。”她打趣道。
李元瑛茫然怔愣片刻,随即轻笑出声,半是讥讽半是真地道:“任何事,你都能轻轻拂过心间,这当真是一门极高深的功夫。”
霍七郎自豪地笑道:“那是,老七的武功虽然在门派中垫底,这门宽心的功夫却比谁都强,连师父都比不上我。”
她抢先从他身边蹭过去,拎着裙摆跳下车,再伸出手扶他,“所以一会儿轮到我当景夫人了?”
李元瑛望了一眼她脸上的疤痕,垂下眼睑道:“……就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