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王那些昂贵的丝质衣物被一件件从箱中取出,加水浸泡于银盆中检验。
起初几乎瞧不出什么变化,用同一盆水连续泡过三四件后,水面下的银质与水面上便有了明显的分界线。毒素乃是微量的,能够毒死麻雀,然而对于一个能在马球场驰骋的强壮青年而言,则需要日积月累与皮肤接触。
回忆韶王起病之初,他只是略微感到疲惫与头疼,之后随着毒质积累,病情逐渐加重,食难下咽,夜不能寐,遭受百般折磨,直至病入膏肓。
众人见到银盆的变化之后,均是气得脸色铁青,但因与西院相关,都沉默着等候主上发话。袁少伯的副手宋映辉亲自驻扎在西院监督挖掘渗井,尚未来得及取出铁证,便传来消息:王妃的乳母徐氏自尽未遂。
强行将人救下后,徐氏伏地认罪,承认自己向韶王投毒,是个人作案,与他人无关。真相已然呼之欲出。
惊恐之下,厉夫人命人将韶王所有能接触的寝具全部撤了下来,临时换上自己所用之物。李元瑛擦洗过全身后,裹着锦被坐在榻上,面无表情地等待事态发展。
霍七郎站在一旁陪着,心中暗自庆幸直觉无误,否则当众对主上不恭,起码要挨上二十棍。她又未曾练过般若忏,挨打还是挺疼的。
“你方才只要说一声,我自会去将衣物脱下。”回想方才令人难堪的窘境,李元瑛不悦地道。
霍七郎赔着笑道:“习武之人,身体的反应快过脑子,当时觉得大王身处险境,就直接出手了。”
两人许久未曾言语,心中各自琢磨,原来挡煞的真相,不过是因为夜里欢好时李元瑛脱去了衣物,而后霍七郎又懒得给他重新穿上,就那么睡下了。
故而一天十二个时辰里,最少有六个时辰没有与毒衣接触,因此病情才有所好转。两人暂时分别时,李元瑛整日穿着毒衣,毒量加倍,病情便会显著恶化。
霍七郎则想,幸而宝珠是雇了绮罗郎君来送信,而她贪恋美色急于得手,没认识几日就强行把他衣服剥了。否则就算残阳院三大顶尖高手:青衫客、洞真子、琶音魔联手,也救不回韶王的性命。又或者她耐着性子慢慢勾引,等他意动时,估计也该换上寿衣了。
阴差阳错,歪打正着。一旦想清根源,便觉得可笑之中有着让人无言以对的荒诞。
李元瑛一时无语,望着眼前屏风上的青山图出神,半晌后,低声提醒道:“你还不去脱掉?”
霍七郎一愣,伸头往外瞧了瞧,见他的心腹们正在十丈外的距离小声议论着。
她有些难以置信,压着声音问道:“现在办事?当着他们?倒也不是不行,够刺激的……”
李元瑛一脸怒色瞪视过来:“你脑子里装的究竟都是些什么?我是命你把我那件里衣换掉!”
霍七郎终于听懂了,脸上不由得浮现出尴尬的神色:“大王已然发现了?”
李元瑛怒道:“我是不想开口说话,并非眼睛瞎了。”
霍七郎心想原来他早就看见了,偷别人里衣穿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或许是他觉得自己衣裳很多,不想挑明了令她难堪,才佯装不知。
过了一会儿,她实话实说:“我拿这件洗过十多次了,有什么剧毒,也早就被洗得干干净净,穿着从未感到任何异样。这下毒的手法单单针对大王,整个王府,唯有大王的衣物从不清洗,只穿一回,次次皆是崭新的毒衣。”
这简单的思路,胸无城府的霍七郎能推测得出,李元瑛又何尝想不到,只是想到凶手的身份和歹毒,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韶王穿过淘汰的衣物,因其价值颇高,为防被下人盗用,向来由专人焚烧掩埋处理,凶手不仅下毒的渠道极为隐秘,还能通过合理的流程,由不知情的人处理掉证物,可谓心思缜密至极。
侍卫们大张旗鼓地掘井取证,案内之人都应当被惊动了,徐氏抢着自尽,正是要保护背后的真凶。此事总要直面以对。
李元瑛命令道:“你去找些安全的衣物来,暂时顶上,我不能这般裹着被子审案。”
霍七郎于是去自己箱子里,翻出了入府之前所穿的粗布里衣及黑色短打劲装。从身材尺寸而言,自己的衣服是最适合他的。
李元瑛望着这些从未碰过的粗劣衣料,稍显迟疑,霍七郎直白地道:“大王要是不想穿,我只能去跟黄孝宁宇文让他们索要了。他们洗衣服可不如我那么认真,清水随便一搓,都是原味儿的。”
听闻此言,李元瑛顿时毛骨悚然,稍一联想,便觉得浑身有毒虫在爬,连忙抓过她的衣物,抖开了往身上披。
霍七郎笑着帮他系上衣带,妥帖地穿上了,上下这么一瞧,觉得别有一番韵味,美人穿什么都好看。当时答应送信的时候,谁能想到会有这般奇遇,竟能与皇子交换衣物穿着。
刚穿好,忽听得外面副将宋映辉紧张的声音响起:“王妃来访!”
众人均是神色凝重,虽然人人都想到了是谁下的黑手,但崔令容现今的身份依然是韶王元妃,一府主母,在主上未曾发话之前,谁也不能将她怎么样。
李元瑛从屏风后步出,在主位落座,开口道:“正好不请自来了,请王妃入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