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串黑檀珠串缠绕在袋子的提手上,反射着冷冷的地光灯。
那个逃走的人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逃跑计划。
这看起来更像是一种挑衅,宣告自己“从来没打算好好配合你们,是你们逼着我这么做哦”。
她放在耳边的电话刚好接通,不用她说什么,那边的宣贺低声笑道:“跑了?”
“跑了,”秦向君垂眼看着空无一人的车,“江小姐似乎还有点生气。”
“跑了才正常,我惊讶的是她直到现在才跑。”
电话那头的宣贺不紧不慢:“生气,那就交给宣郁自己承受吧,我弟弟已经足够成熟了,他敢砸了那尊白玉菩萨,自己就该明白真正的菩萨也可能被砸碎。”
秦向君对自家老板的缺德行径一向了解,简单回复几句后便挂断了电话。
她走上前几步,刚想俯下身拿起那串被遗落的檀香手串,但有一只手比她更快。
一只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手型相当漂亮,捻起手串的动作也干脆利落。
秦向君一怔,随后后退一步,对忽然出现的青年低下头:“小少爷。”
青年并没有看她,只是望着手里的檀香珠串,他好看的脸半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为什么她不要呢?”
他声音很低,像是在问秦向君,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明明我哥说,只要把手串给她,她就会回到我身边。”
秦向君微微垂着头,嘴角还是习惯性的笑容。
她心想,小少爷,老板那个缺德家伙答应帮你找人,但没保证人一定能留在你身边,就逮着你脑子不好使的时候使劲欺负。
虽然心里这么想,为了她的工资着想,她还是得为自己的老板申辩几句。
但还没等秦向君开口,宣郁就轻轻说:“我哥最近可能太轻松了,需要我给他找一点麻烦。”
秦向君嘴边的笑容绷不住了。
她抬起头,正对青年一双黑如潭水的眼睛。
他不带情绪地瞥了秦向君一眼,这让她马上移开了目光。
“小少爷,老板让我给您带话。”
她恭恭敬敬道:“老板说——人我带到了,留不下来就是你自己的问题,她不喜欢你。”
说完,她更深地俯下身:“那你就要自己反思一下,你最近的混蛋行径是不是太过分了,你的小菩萨都不打算保佑你。”
*
江折雪翻过一片修剪良好的花圃,踩着平整草坪里零散的鹅卵石,猫着腰往树林间的小道走去。
夜色朦胧,月光在树间也朦胧不清。
跑路之后,两条路摆在她面前,一条是来时绕着湖来的大道——映照在月光下,跑路的江折雪也会被照得清清楚楚。
另一条就是藏在无数花草树木间的小道。
傻子也知道该选哪一条,不一定跑得出去,但肯定能跑得久一点。
像这种豪宅别墅,绿化做得实在太好,不知道的还以为误入了哪片山间花园。
树木成林,花草繁茂,藤蔓野草间小路蜿蜒,似乎哪儿都有路,又好像哪里都没有路
往哪里走都好,她不能留在这里。
呵,就因为她的脂肪粒伤口感染发炎,就有人要把她当成菩萨供起来?
那明天她在自己额头装一个发光咸蛋,迪迦奥特曼的威名是不是就要落在她的肩头了?
发炎感染的红肿明天就会好,而她也不可能让他们真的给她装一个发光咸鸭蛋。
这个世界太荒谬了。
“荒谬。”江折雪嘴里无意识念着这个词,左顾右盼间脚步也不停。
她刚跑出来,一路上潜行着跑远,小得意之余还是有些心神不宁。
江折雪脚步又轻又快,靠着草坪里装饰用的小地灯勉强辨认方向。
这一路走过来,没有遇到一个人,也没遇到什么看家护院的小猫小狗,只有她自己穿行在月光下。
奇怪,真的很奇怪,但奇怪的事情今天已经发生太多了,江折雪快分不清自己在一片华丽宅邸的花园里潜行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不是幻觉吗?那为什么,明明她已经把那串檀香手串留在了保时捷后座,淡淡的檀香气息还是萦绕在她四周,经久不散?
等江折雪停在鹅卵石小路的尽头,前方再也没有别的石子供她下脚,这路便再走不下去了。
“呵呵,人生不是轨道而是旷野。”
江折雪冷笑一声,迈腿就要踩在可怜的小草身上。
可前方灰暗不清,脚下一片青黑的不是草地,而是空心的藤蔓干草堆起的障眼法。
江折雪这一脚踩得无比坚定,于是踩空得也无比坚定。
她身形一晃,眼看就要摔在稍有高度差的平地上。
在她就要摔倒的瞬间,一双手从后面稳稳拉住她的胳膊,把她从摔个狗啃泥的悲惨境遇中解救出来。
江折雪一惊,而后往后一看,借着透过头顶树叶缝隙的月光看清青年的脸,宣郁。
哦豁,这下情况也没比狗啃泥好到哪里去。
青年的手还握着江折雪的胳膊。
现在她已经站稳,他察觉到自己手指下柔软细腻的肌肤,睫毛稍微下垂,好一会儿才慢慢松开手。
没想到最后直接被本人抓了,逃跑计划大失败。
江折雪心里哀叹着自己还没十五分钟就早早夭折的逃跑计划。
但她脸上一点儿也没逃跑被抓住的心虚,似乎她只是在某个花园里闲逛,然后遇到了自己上次见过一次的青年。
“嘿,好巧啊。”
江折雪眨眨眼:“你找到天使了吗?人家愿意给你办理天国业务吗?”
宣郁捻了捻自己的指尖,那里还有些温存的感觉。
他看着面前的女孩,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回答道:“没找到,我一直在找你。”
“找天使不行吗?天国是人家的管辖区域。”
“不行,我只想找你。”
这就是把天聊死了。
江折雪默默盯着宣郁,宣郁也默默被江折雪盯着。
对方比她高一个头,所以这个动作是在她仰视而他俯视的憋屈境况下维持的。
“我是谁?”江折雪忽然问。
“小菩萨。”宣郁乖乖回答。
“不,我不是菩萨。”江折雪纠正道。
“你就是。”宣郁也继续乖乖地重复回答。
江折雪看了她一会儿,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凑到他面前。
她抓着他的手往自己眉心摸去:“这不是什么朱砂痣,这玩意是我掐破了脂肪粒发炎感染的红肿,宣郁,你看清楚点,它是个包!”
宣郁看着主动凑到自己面前的女孩,她身上淡淡的花香在此时触手可及。
素白的皮肤,漆黑的眼睛,乌木般的头发就披散在肩上,看起来光滑而冰凉。
她抓着他的手往眉心摸,他愿意,那他待会儿还能再摸摸她的头发吗?
眼看着宣郁的目光莫名飘到了自己肩膀上,江折雪的额角抽搐,只想按住他的肩膀用力晃动,质问他——请问你都让你哥把我绑过来了,现在不敢看我的脸又是怎么回事?
“宣郁,你听见了吗?”江折雪锲而不舍。
“你吃饭了吗?”宣郁答非所问,“你是不是饿了?我带你去吃饭。”
真感谢他还惦记着自己没吃饭这件事。
江折雪真怕在他眼里的菩萨早已到了辟谷的玄妙境界,最后她只能天天不吃不喝闭眼修仙,饿死了就当成就地飞升。
死前她肯定会拖着眼前这个叫宣郁的家伙一起的,真正实现让两人一起进入天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