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皎月被乌云遮蔽,阁楼悬挂的灯笼显得格外明亮,映照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像一道道的琉璃光。
三个黑衣人折进护城河对面不起眼的角落,搬开堆积在入口杂乱的箩筐和杂草,跨腿走了进去。
他们褪下一身黑衣,换了常服。
浑身散发着颓然气息的男子,许是受伤的缘故,他唇色发白显出几分羸弱。
他沉声道,“此事因我而起,我自行向爷请罪,你们回去吧。”
另外两个都知他心中恼恨郁结,担心他冲动行事,纷纷想要劝说他。
他回眸一双眼睛猩红,浑身透着沉重的决然,“不必劝说,我知晓自己在做什么,若有来世我们再做兄弟。”
两人面面相觑,只得放任他投崖一般,踏上被灯笼铺陈一地冷红的青石路。
鲜血从他腰上滴落,血滴蜿蜒而上。
书房内还亮着灯,烛光影绰间,可见一抹虚影,单单一抹身影便透着千钧之势。
“魏征参见殿下。”
他嗯了一声,带着得天独厚的尊贵感,以疏冷的态度静待下文。
“属下私自行事,去行刺了楼三小姐,请爷责罚。”魏征垂着头,浑身笼罩视死如归颓然。
他振袍起身,围着桌案走了半圈,随后取下笔架上的狼毫在指尖挽花。
烛火落在他半张脸上,冷玉似的侧脸清绝孤寒,“你受了伤?”
魏征措手不及,他岂止受伤,还中了迷药,“是,遇上了高手。”
“没死?”
没死?指的是楼满烟?魏征如是猜测。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自己连她人影都没摸着,甚至连着三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负伤。
“楼三姑娘诡计多端,属下并未得逞。”
他哼哧一声笑了,像条吐信的毒蛇。
“我留着她尚有用处,下不为例。”手中狼毫折断,碎屑飞溅。
随后在魏征肩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两下,却有着大山倾倒之势力。
魏征浑身透寒。
转身回到桌案旁落座,将“诡计多端”四个字,抵在唇齿间来回咀嚼。
倒是形容得顶贴切,若不是上一世经历过她的背叛,付出比生命还惨痛的代价,他焉知楼满烟能狠毒到何种地步。
他给予了她天底下所有女子难以企及的荣光,可她却在他奔赴沙场时,联合外敌控制了整个玉京,利用他赋予她的权利,截断他所有的退路,也让他成为因绝粮不战而败的帝王。
此等奇耻大辱,每每想来都让他如同割肉剜心。
楼满烟与她终究不是一个人。
或许……
关于她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而已,他又何必将自己困囿在梦中不肯离去。
……
过往一切,如同落在琉璃瓶内的尘埃,需一一拂去。
*
暮色落下,霞光蒙着一层暗影,似有落雨的征兆。
楼少怀大腹便便出现在沉鸢阁时,楼满烟正准备用晚饭。
两人素日交流不多,纵然是父女,原生与之亲情淡薄,可楼满烟看得懂楼少怀的内敛,即使其中掺杂了太多名与利。
两人围着圆桌落座,静静吃着饭菜,久久不曾言语。
直到一顿饭吃完,下人替换了茶水,楼少怀才略显深沉的开口。
“这段时日,太子都不曾给你寄过书信?”
倘若真有书信来往,他定然第一个知晓,毕竟往后的荣华富贵都系在楼满烟一人身上。
楼家从延河县令,一路高升至中书令,都是为能有配得上她凤命的家世,然而这一切的依仗与荣光,都来自于她的未婚夫东宫太子顾岫。
可自从她穿成楼满烟后,便不曾见过顾岫。
脑海里浮现那些不属于她的记忆,让她十分笃定原主与太子情比金坚。
眼下玉京关于她非凤命的流言蜚语四起,甚至还有传言说她并非楼家姑娘,阴谋的大网将她笼罩,随时会将她吞噬。
“太子日理万机,心中自有宏图霸业,怎会日日端着儿女私情。”话到此处,她呈着仰慕之色,减轻了旁人对两人感情生变的疑惑。
楼少怀没有继续往下问,看到博古架上摆满各式各样的唢呐,忽然有了落差感,旁人家的闺女习的不是古筝便是箜篌,自家闺女怎就忽然鼓着腮帮子吹唢呐,多少有些上不来台面。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唢呐的?
楼少怀摇摇头,“日后学点有用的。”
楼满烟一头雾水,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身后博古架,便什么都明白了。
唢呐一响,黄金万两。
心中腹诽他根本不懂唢呐的乐趣。
眨眼过了五日,晨起庭砌挂满了薄薄的青霜,屋檐有零星的冰凌悬落。
楼少怀一大早便亲自来请,甚至连她穿衣打扮都要横插一脚。
得他如此重视,定然是来了矜贵客人。
可谁又能矜贵得过东宫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