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儿,你如今嫁过去,便是皇家的人了。你是爹爹唯一的女儿,自幼父母便把你给宠坏了。这一嫁过去,可就是别人的妻子了,是秦王的王妃,要懂得持家,服侍夫君,府中上上下下都要打点好、相处好。秦王府比不得在家里,你娇纵任性些,父母还能够包容你,迁就你。王府之中,你要处处小心谨慎,不要教人说我们凌家的女儿没有教养。”
想到这里,凌芷兰的明眸,渐渐黯淡了下来,娇俏的容颜,仿佛瞬间失了原先的颜色,望着这满屋华贵刺眼的红,她只感沉重孤寂。
不一会儿,前厅隐隐飘来悠扬的丝竹之声,灯火阑珊,萧长陵带着三分醉意,推门而入;凌芷兰缓缓抬头看去,他的如意郎君,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俊秀男子?只见……他身穿礼服,头戴起梁冠,那张白皙的面容,虽然已经有了酒意,但却依然难以掩盖他满面骄傲飞扬的神采,而凌芷兰也很好奇……他面上那两道英秀的剑眉,又是怎样在他满面冰霜中斜飞入他修俊的双鬓。这本应是最简单、最平凡的线条,却被造化书写得笔笔灿烂生辉。如此的精致,如此的华丽,如此的有力,如此的俊美,果然只可用他自己书法中的那一勒来形容,唯有鬼斧神工的技艺,才能雕刻出如此秀逸分明的五官。
烛影下,萧长陵面色冰冷地倚在门外,漠然凝视着他的新婚妻子,淡淡的红晕,从凌芷兰的颊畔一点点氤氲开来,如同淡墨氤氲于纸上,她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眼见萧长陵那高挑的身影一步步走近,凌芷兰缓缓将手中团扇举起,遮住自己本就娇艳如花的容颜。萧长陵冷然上前,轻轻用手按下团扇。凌芷兰原本还含着羞涩,但当看到萧长陵目光中的哀伤之后,不由一惊,柔声唤道。
“殿下……”
萧长陵睨了一眼那柄团扇。
“今为荷叶今为扇,皆是秋来捐弃身……以后别用团扇了,这是前朝司马婕妤的遗物,趁早还是丢了吧。”
“毕竟……她也曾被自己的夫君真心宠爱过,当爱意不复之时,还能让她退居长信殿,保留最后一丝尊严,我很羡慕她。”凌芷兰的语气很温柔,很镇定。
“嫁给我,委屈吧?”萧长陵忽然平静地问道。
“殿下娶我,才是觉得委屈的人吧。”凌芷兰难过地低下头,缓缓有泪珠儿涌至眼底,她知道这样的日子不能哭,忍了又忍,终是没有哭出来。
望着面前的女子,萧长陵伸出手来,轻轻抚着凌芷兰美丽的脸颊,一种我见犹怜之感,悄然袭上心头,却只能悲戚地长叹一声道。
“芷兰,你是无辜的,今后……孤会好好待你的。”
说完,萧长陵便在凌芷兰的对面坐下,拿起合卺酒的半瓢葫芦,凌芷兰似乎也带着一种认命的悲凉,拿起了属于自己的另一半,正待饮时,却不妨两个葫芦中间的红绳,一下就将萧长陵手中的酒也拉了过来。他们这才明白,这根小小的红绳,竟是连一个保持尊严的距离都不留给他们。无奈之下,两人的身体,不得不缓缓凑近了一些,就是在这样一种十分亲昵的距离中共饮下了这杯合卺酒,只是夫妻两人的面上均无喜色。
满屋的红烛,照映得整个洞房灯火通明,却照不亮两颗孤独的心;从此,这世上……便又多了一对怨偶。
烛光闪烁的蜡烛,已然焚烧至最后一截。刁斗声愈发清晰——“当,当,当”——报时声渗出一股苍凉,似乎正预示着这场婚礼未来的结局。
……
这一夜,月明星稀。
紫菱轩内,谢婉心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只是迟迟无法入眠;今夜是萧长陵成婚的日子,可是,这场举世瞩目的婚礼,于谢婉心而言,就像是有无数枝密密麻麻的箭雨,全数笼罩于她的眼前,让她避无可避,扎得她痛不欲生。
直到此时,谢婉心才终于体会到了二郎当年的心境,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躺在别的男人怀里,究竟是个什么滋味?今夜,她也总算明白了。爱是自私的,这一点……谢婉心从来没有否认过,纵然如今她已是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纵然如今她已怀上了孩子,可她依然不能接受二郎娶别的女人,和别的女人同床共枕,耳鬓厮磨,就像当初萧长陵无法接受她嫁给别的男人一样,更何况,那个男人……是自己的亲哥哥。
忆及曾经与萧长陵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谢婉心的心碎了,两行清泪顺腮流下,她从枕下摸出了那把萧长陵当年送给她的木梳,失落地摩挲着,端详着,缓缓递到唇边,口中温柔地喃喃着。
“二郎……”
“娘娘,您是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小皇子又闹腾您了?”明玉听见动静,轻轻撩开帷帐,担忧而心疼地问道。
“我没事。”谢婉心摇了摇头。
明玉不敢再问,只是非常识趣地守在一旁。
许是午夜时分,谢婉心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她本是不想开口的,但半晌之后竟还是忍不住问道。
“明玉,我是不是很坏?我明明已经有孩子了,这辈子和他的缘分也已然尽了,他总是要娶妻的。可是,一想到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我的心……为什么还是觉得这么痛?!”
“娘娘,您是说秦王殿下吗?”明玉心中微凛,试探问道。
隔着帷帐,就听见谢婉心幽然长叹了一声。
“其实我知道……芷兰一直是爱慕二郎的,他们在一起也是极相配的。二郎娶别人,总不如娶她。可是我……”她的语气突然哽咽起来:“可我就是想不通,每每想到这里,就莫名觉得难受,心里痛得很。我宁可他走得远远的,一辈子留在北方,不管他娶了谁,我都假装看不见,心里才能清静一些。明玉,我这样,是不是很自私,是不是很不讲理?!”
明玉掀起帘子,坐到谢婉心的身边,小心翼翼地握着贵妃娘娘的手,心疼道:“娘娘,忘了他吧。陛下待您如何?您最清楚,秦王再好,也不可能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谢婉心的眼神,一时变得朦胧,她摸着心口,怆然说道:“可是……它不听我的。”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
夜阑人静,偌大的盛京,仿佛也如这沉寂的夜幕一样,结束了一天的纷扰,回归了最原始的平静。
“哒哒哒……”
忽而,一阵凌厉的马蹄声,从城门传来,宛若鸣镝响箭,瞬息便划破了大周盛京幽凝的夜色。
“边关告急!”
“北境急报!”
黑沉沉的夜空下,一炷粗大的狼烟,端直从高耸的晋阳城楼升起,挟带着血与火的印迹,飘向千里之外的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