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凉风生,卷出西山棱。
李晋一走出连庄楼,衣角便被风吹起。
没想到,这从未有过北风的开州府,居然起风了。
扑面而来的清爽,扫过开州府积郁已久的阴霾。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风从西北掠过时,仿佛是撩起了向春坊姑娘们脸上的脂粉和身上的体香,将他们带到了城中,散布各处,空气中尽是靡靡的味道,叫人蠢蠢欲动。
这极细的脂粉末子,充盈在开州府上空。
胡商、赌楼、娼妓。
这些前朝不入流的产业,在梁王登基后,都得到了大力发展。
梁王为流通贸易,搞活经济,可以说是不遗余力。
这并不是他一心改善民生,而仍然是多疑的他防叛止反的手段。
当治下子民都以“搞钱”为主要目标,并且“为了赚钱,不丢人”之风盛行,金元当道,拜金成风,以财富定义成功时,则绝大部分政治追求,和有政治梦想的人都将被淹没和唾弃。
这便是梁王想要的。
他不可能允许百家争鸣,碰撞出新的社会形态,觉醒出新的政治英雄,所以必须让帝国金钱的流通远远压过思想的奔腾。
无论哪朝哪代,拜金程度,都是衡量统治者自信心的重要指标。
就这样,向春坊的春楼,比前朝增扩了十倍。
坊北东回,分“三曲”之地,住着不同档次的娼妓。
其中“南曲”最优,“中曲”次之、“北曲”更次,越靠近通楼街,就越是高档。
“南曲”的青楼,自不会赤裸裸挂着“买春”“逛窑”的俗气牌子,而是多惺惺作态称作“雅馆”、“文曲”,类似于后世的“某某集团歌舞团”、“某某emba商学院”。
这里多是达官显贵们以肉行贿,权色交易之所。
当然,其中也不乏有志的新新女性,开蚌而沽,以虚构的上流企业家的身份在这里偶遇真财阀,卖个好价钱。
“中曲”的青楼,主流是“唱歌+饮酒”的会所模式,文人墨客一般流连此间。三五好友,坐一雅阁,唤几名多艺的窑姐相伴,一边和歌吟诗,一边美酒佳人,纯真质朴,今宵难忘。
这里的娼妓们不光要风姿绰约,还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所以京都侠少均萃集于此,就连每年新进的进士也以红牋名纸游谒其中。
中曲的玩法也是多种多样,不似南曲扭扭捏捏,也不似北曲直奔主题。
有二两银子一位的“素场”,女子们虽轻衣薄纱,但在雅阁内是只卖艺不卖身,能歌善舞还可陪酒吟诗,主打擦边撩拨,若客人要买春则须另谈价格。
有四两银子一位的“裸场”,女子们刚被选定入场,老鸨便前来收了她们的衣裙,姑娘们全身赤裸,依偎作陪,酒色喧天。
还有六两银子一位的“浴场”,女子们裸身陪浴,黄桶盐奶,大小果盘,a面b面,服务热情周全。
更有八两银子一位的“嗨场”,除了前述内容,更可陪客人服用魏晋便盛行的“五服散”“曼陀罗”等麻醉致幻丹药,直把青楼变作天上人间。
而北曲却是低等的官妓,她们中大多是家中自幼为丐、走投无路的,或者为不调之徒所渔猎,失身被骗至此的,更有前朝家道中落的小姐丫鬟被典当在此还债的。
姑娘们不会诗词歌赋,假母也不提供美酒佳肴,宾客在这里狎妓往往只是图一哆嗦,而不是有钱人的风流雅趣。
向春坊的春云楼大抵就是这北曲之地。
李晋既不好赌,也不爱嫖,此刻正被那鸨母陪着,拘谨地坐在春云楼的候堂里,任凭来来往往的姑娘调笑自己,也只是红着脸在那里等候。
“喏,那个就是我们这最好的姑娘,苏云筱。”不多时,鸨母指着一个送客出来的女子说道。
所谓“最好”,只是鸨母的说辞,在她口中,底下的姑娘没有“好”,更没有“不好”,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头牌。
不过,李晋看这苏云筱,虽然有二十七八岁,早已过了为人妇的年纪,没有半点少女的青涩,但依旧身形曼妙、长眉连娟,一身浓妆艳抹的红尘脂粉味,却比十七八岁的少女更能勾魂摄魄。
进了房间,苏云筱见李晋不是来寻欢作乐的,有些不快,穿上刚刚脱下的衣服坐在镜前,摆弄着自己杂乱的发髻:“只是问事,这银钱也是要照付的。”
苏云筱不高兴,是正常的,因为这里是北曲,接待客人是论次不论时。被人问事,哪怕只有三五句话,大多数时候也比这些男人办一次事耽误的更久些。
不管是千金裘的掌柜,还是连庄楼的东家,做的都是开门生意,要么为个人情世故,要么图个行事方便,自是要给武机局个面子。
可对这向春坊的姑娘们来说,做的本就是皮肉生意,你什么执红卫不执红卫的,与我无关,哪怕皇帝来了也一样要付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