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听王城里其他猎人们说的—他们约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那个年轻猎人抓到的所有声名显赫的强盗匪徒,赏金和名誉,都归于那个契约的主人。那个年轻的猎人也在随后的几年里,在别人眼中都只能是个抓些鸡鸣狗盗的小贼的笨蛋了。”
莱丽·莱戴尔忍不住,笑得双肩耸动,不可自已。
“对于一个注重名誉而且穷得叮当响的年轻猎人来说,这果然是高昂的代价啊。”
“是的,莱丽·莱戴尔小姐。这就是全部的真相。我……我是听王城里别的猎人这样说的—虽然那个年轻的猎人可能只是不想看到你伤心流泪,才想尽各种办法,得到了你的手镯。可是也因为这样,他才心存有愧,没有亲手把手镯送还给你。他,欺骗了你!”
莱丽·莱戴尔松开了他的手。特林维尔抬起头望着她。
她的目光里是他从未见过的温存和感动。
“如你所说,他是为了莱戴尔不再伤心流泪才这样做的,难道这还不值得莱戴尔的感激吗?如果你有机会见到那个年轻的猎人,请你告诉他,特林维尔先生。请告诉他—不论他是谁,他做过什么,莱戴尔依然会真心感激他的!”
“是的,莱丽·莱戴尔小姐。我会的。”
“谢谢你,特林维尔先生!最勇敢的猎人!”
特林维尔心中还在叹息,目光却已明亮无比。
“莱戴尔的感激是真心真意的。因为,他并不知道这只手镯对于莱戴尔的意义。你想知道吗,特林维尔先生?”
“是的,莱丽·莱戴尔小姐。我很想知道。”
“那你不会后悔吗?”她的眼角眉梢和嘴角满是浓浓笑意。特林维尔只觉心又被轻轻撞击着。可是,他依然点点头。
“是的,莱丽·莱戴尔小姐。我不会后悔的!”
“好吧。好像我已经告诉过你了—这只手镯是唯一的,绝无仅有的。”
“是的,莱丽·莱戴尔小姐。你刚刚说过了。”
“它更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的遗物。我还很小的时候,就常见到母亲戴着它。你相信吗,特林维尔先生,在我眼里,我的母亲是这个大陆上最美丽,最善良的女人。”
“是的,莱丽·莱戴尔小姐。我当然会相信!”
莱丽·莱戴尔回报他妩媚灿烂的微笑。
“戴着这只手镯的母亲,更加美丽高贵。我也很喜欢这只手镯,总是伏在她的怀里,抚摸母亲温暖的手,抚摸着这只手镯。她总是对我说,等我长大以后,这只手镯,也会戴在我的手上。‘莱戴尔,你要好好保存它。它是你的族人,一生的守候’。她总是这样说,可我那时却听不懂母亲在说什么。只是爱慕抚摸着它,答应我的母亲。
我常常想,也只有父亲那样深沉博大的人,才能配得上母亲那样美丽善良的女人。他的身边总是聚集着那么多的人。他们崇敬他,爱戴他,追随他。他们常说,是他的光芒,照亮了他们的思想和灵魂。而我却总是因为他无暇陪伴我,生他的气。
可我知道他有多爱我。每次他匆匆回到家,总是先抱起我,亲吻我的眼睛和脸颊。‘我亲爱的女儿,你越来越像你的母亲了。’他总是这样说,然后,他也会亲吻站在一旁,幸福地看着我们的—他的妻子,我的母亲。
即使这样,他依然没有时间陪伴他所爱的人。白天总看不到他的身影,夜晚也只是点起一支蜡烛,伏案疾书。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写个不停,而我也看不懂他写的是什么。母亲总会笑着对我说,‘莱戴尔,你的父亲是个伟大的人。总有一天,他的光芒会照亮整个天空和大地。’
那一年我刚刚五岁。我一个人在屋子里玩儿,我在母亲的梳妆台上看到了这只手镯。我看到那只凤凰像活了一样,在我眼前飞翔着。我把它戴在手上,突然,我听到父亲的脚步声—我总能分辨清母亲和他的脚步声。我赶紧把手背在身后。可是我的手太小,手镯滑脱了,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我吓坏了。
父亲走进来,他看到了。他俯身拾起手镯,它并没有摔碎。父亲没有生气,他抱起我,亲吻着我。我很羞愧,可是我哭着为自己辩解,我说,‘母亲说过的,她会送给我的。’‘当然,我的女儿。’他说,‘当你长大了,懂得了如何去守护你们族人的血脉传承,就是它属于你的时候。’那一天,父亲对我讲了这只手镯所蕴含的所有故事。特林维尔先生,你想知道吗?
好的。这只镯子是在我的母亲那一支族人中传承下来的。最初有四只—我的母亲和她的姐妹们出嫁时,每人都分别带走了其中的一只。父亲告诉我,在很久很久以前,那被带走的三只手镯,都已经被打碎,被破坏,被埋没了。‘所以,莱戴尔,’他说,‘你现在知道它有多珍贵了。为了你的族人,为了你的母亲,也为了你,我的女儿,你一定要好好保护它。’
是的,特林维尔先生。很多事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可是,父亲在我耳边说的这些话,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要说还有什么让小时候的我在意的,就是我的父亲和母亲,不知出于什么缘由,总是在四处奔波,家无定所。我不喜欢搬来搬去的,这让我一个朋友都没有。可是,每当我看到母亲疼爱歉疚的眼睛,我就笑着和他们一起颠沛流离,苦中有乐。
也就是那一年,父亲出门在外的日子更多了,我会好长一段日子都看不到她。母亲的眼中多了担忧和牵挂,每天心神不安,害怕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就像我希望能早点听到父亲回家的声音一样。那天晚上,我被哭声惊醒了。我穿着睡衣光着脚走出我的小屋。我听到母亲在哭泣,父亲拥抱着她,安慰着她。‘我们的家已经被发现,已经不安全了。现在情况紧急,接我们的人就在门外等着我们。我们必须走了。’母亲哭着,‘我只是心疼我们的女儿,她跟着我们,一天安宁的日子都没有享受过。’
‘不用为她担心。这是她的宿命,我们的女儿是个勇敢的女孩儿。’母亲问他,‘我的姐姐和妹妹,我的族人啊,她们怎么样了?’父亲温柔地哄着她,就像把我抱在怀里那样,拥抱着她。‘很抱歉。我很感激她们把你放心地交给我。我也对着她们发誓,会永远保护你,守护在你身边。可是她们却受到伤害。她们的城池陷落了,没人能找到她们。现在正是邪恶嚣张的黑暗时刻,但光明总会到来。’
这时,他们才发现我一直在蜡烛的黑影里看着他们。母亲把我抱在怀里。我问她,‘母亲,我们又要搬走了吗?’她抱着我,我为她擦去了脸上的泪痕。门外有一辆马车,还有几十个蒙着黑面的武士,手里都拿着明晃晃的钢刀。我和母亲,父亲,还有父亲那些忠实的学生,连夜坐着马车逃了出来。可是,半路上,仇敌追上了我们。
火把下,那么多黑色的影子,嚎叫着追杀过来。马蹄声,惨叫声,响彻那个夜空。我从未见过文弱和蔼的父亲竟有那么勇敢的一面。他举着长剑和敌人厮杀的场面,至今还留存在我的心里。我和母亲躲在马车里,可是敌人越来越多,战士们奋力拼杀,却被潮水般涌来的敌人纷纷砍落下马。钢刀擦起了火星,照亮了母亲安然的脸。她紧紧拥抱着,亲吻我的脸。
‘莱戴尔,也许以后你都不会再有父亲和母亲了。可是答应我,你会好好地活下去。’她把这只手镯,戴在我的手上!
不会有人来救我们了。我哭着,知道等待我们的,是和母亲的姐妹们一样的命运。父亲挥舞着长剑冲过来,大声喊着他最看重也是最忠心的弟子的名字。‘我们已经不可能冲出去了。只要我的女儿平安无事,我就了无牵挂了。快带她走!’
那个忠诚的学生大哭着说着,‘先生,让我保护你和夫人一起冲出去吧。如果不能,请让我死在您的面前。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您被困在强盗的包围中,自己独自逃命。’父亲用剑拍着他的肩头,怒斥他。我哭得嘶哑了喉咙,抓住母亲的衣袖死死不放。母亲却狠心地推开了我,把我交给他们信赖的人。
‘等莱戴尔长大,就告诉她,她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告诉她,我们有多爱她!快走!’
我哭着,挣扎着。父亲用他的剑阻挡着围攻的敌人,他扭回头,笑着看着我。然后,他大吼着对我喊道:‘莱戴尔!向前走!别回头!’”
她双手捂住脸庞,低声哭泣着。特林维尔心疼如绞。
“在死敌的追杀中,父亲和残存的几个战士,拼死保护了我们,我们才从那片死亡笼罩的黑夜逃了出来。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我永远失去了爱我的父母亲大人。父亲的学生,我的养父,他疼爱我,抚养我长大。后来就带着我周转四地,到处为家。
特林维尔先生,现在你知道这只镯子的故事了,也知道了它对我意味着什么。它的身上,饱含着我对逝去的父母亲的思念,和我在他们身边那些幸福日子的回忆。特林维尔先生,你为什么要哭呢?我已经在很坚强地让自己不再哭出来。你却又让我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