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雨像一曲哀婉的悼亡乐,轻柔却肃穆地穿彻了绵延两千余载的大唐。
这是最坏的时代。
巫族寇边,贼子内合,藩王置良田兵甲割据一方。文官落寞戚然,敛笔收声噤若寒蝉,寂寂不敢议朝政。长安天子夜半前席只问鬼神,贞观、开元二世远矣。大唐王朝跋涉至此,已是风雨飘洒、摇摇将倾。
这是最好的时代。
自武周代唐起,修仙大世再临,三千大道、百家之言,殊途同归,化神寿元二十甲子,长生自此已可遥见。
年轻道士穿着老旧道袍,戴着一顶灰白色高帽,端坐于长木凳上,身前放着一张木料略腐朽的桃木桌。
阴沉的天上终于落了雨,道士伸手摇摇签筒,而后默无声息地开始收拾行囊。
听见有人在叫他,道士侧过头,是一个少年。
清风夹杂着细雨撩拨着少年及腰的长发,他轻轻放下十枚铜钱,对算命道人说:“周先生,可否再替我算一次?”
“下雨了,改日吧。”道士摇摇头,却将十枚铜钱装进了自己的怀里。
道士走了,留下一张木桌,一张长凳,一筒三十六支竹签。
少年拿着签筒,兀自摇落一支竹签。
下下。
和三百年前一样。
少年着一袭淡青色长衫,身形修长,面容清癯,年弱冠,许姓,名折,字维清。
命运给了他第二次机会————他重生回到了三百年前还未修行的时候。
“我不要再做好人了,再也不要了。”低语堪堪落下,风忽然间就大了,细雨斜淋着许折半湿润的衣裳。
有哒哒的脚步声自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传来。
少顷,一把灰白色的竹纸伞移到了许折的头顶,替他遮了这漫天雨丝。
一名脸上长着淡淡雀斑的瘦弱女子举着伞,开口:“少爷,下雨回家啦。”
“我何时叫你过来了?”
许折掩袖咳嗽了一声,将上上之签放回竹筒,而后在她的搀扶下缓缓走出了泥地。
眼下最要紧的是改变这副病怏怏身子的气血,而后才有争夺气运的资本。
得抓紧时间将那两只灵兔弄到手,以其蕴含灵气的血肉为食,弥补自己气血的亏空。等入了练气一境,再以秘术攫取蜀山灵气,鸿业可缓缓图矣。
许折头顶上方的那把纸伞紧随着他的步伐,努力不让天上的雨丝落到他身上。她半个身子露在伞外,碎碎念着:
“青儿担心你嘛……少爷你身子这么虚,阴天就别出来晃悠了,你看,下雨了吧。还有啊,那道士就一骗喜头钱的,那签筒里全是上上签。”
许折没再说话,只是继续朝前走,布鞋塌在石板上的声音被雨声融化的干干净净。
陈小青于侧后方偷偷瞥着他,咬着嘴唇思绪如乱麻。
自七日前,她的公子寒疾初愈后,她就觉得他变了,不仅患上了轻微的失忆症,还玩起了不知哪儿来的古怪虫子,大的有指甲大,小的都看不见了。
到家了。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
许折在门口跺跺脚,然后长步直入。
回到自己的房,换了一身简单素雅的衣裳,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图案,长发束起,鬓若刀裁,脸上身上拾掇的干净清爽。
许折将砚台放到衣柜深处,并取出一个崭新的册子,正襟危坐于书案一侧翻看起来,时不时提笔再添一二字。
册子里都是他打算杀掉的人:记得起名字的就写上名字,记得起长相的就画出肖像,记得起住处的直接在地图里标出。名字长相事迹一概记不得的,便是小仇小怨,一笔勾销作罢。
书案角落不起眼地放着一个小黑坛,里面十余只各式样的蛊虫正在愉快的玩耍。
其中那手指大小、长得像老虎一般的蛊虫,还有了身孕,当然了,这不关许折的事。
“云岚宗、七炎宗、鬼门、五毒谷........不着急,一个一个来。”许折抬起头望着窗外轻轻摇动的秋竹小声说,“还有你即家,待我化神之日,便是你灭族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