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父皇,父皇...居然也是知道的!这么多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着自己王弟的龌龊行径,从未将那人当做“人”看。
一个无从选择的弱质孩童,被这些人扔入地狱,还要冠之“脏贱”之名。而当初被杨行益夫妇在奴群中挑中,只不过...只不过因为他好看。他长得好看,仅此而已。
她的心毒,大约从那时起,已经开始疯狂滋长。
他一遍一遍的问过她,可会嫌他脏?可她怎会嫌弃他。她与他在草场山谷的茅屋中幽会野合,将自己浸入他满身的毒液,在那样“不合时宜”的时候半真半假的央求他教自己如何参政。
她的安静乖巧骗过了整个朝堂,她将安惠王夫妇剁成了肉泥,对被俘的潭王笑道,“玉儿相信,以潭王叔之素行,到了九泉之下也定会结草衔环以德报怨的,对么?”
当她告诉杨磊自己的所作所为,看到他眼里的惊恸和惜疼时,她爽快极了,是真的酣畅淋漓的快活。她做了想做的,要了想要的,她当真是好快活!
后来阿磊有些不好,他过的辛苦。连半夜惊醒都见不得身旁有人,圣殿内服侍的宫人被他杀了一轮又一轮。他总是怕,总是在夜里不能见活人。
做了枕边人,几次险险在他惊醒的指下逃命,可她还是不知死活,依旧与他夜夜纠缠。
既然她不肯离了他独自入睡,他就不敢入睡,甚至将自己的双手捆绑,以免误伤了她。
可即便如此,那“病情”也是日渐加重。
是的,杨致玉觉得杨磊只是病了,病入膏肓而已,她心焦那“病情”折磨着他自己,让他夜不安寐,食不安心。
她愈发恨入心髓,将杨行益杨行志反复鞭尸也不解气,于是她想到了南楚,他的病根,大约还是在那里。而她也懂,杨磊想要的,也不单只是吴越那样简单。
虽是“病”了,但她的阿磊总还是个经才伟略的大丈夫。
她想“治”好他,想让他像普通人一样过开心快乐的日子。于是她借“贪生怕死”之名“怕”了他,定了数年之约,将自己远嫁南楚。虽然...出嫁那日,她连他的声音都不敢听。
到了南楚,仿佛野狼置于羊群。每杀一个南楚宗室,她就快活一分,将整个南楚朝廷践踏在脚下的时候,她仿佛透过时间掌控了当年那一场战局,仿佛将当年的“功臣”屠戮殆尽,她就能扭转当年的胜负,就能挽回那人扭曲残酷的命运。
然而,并不能。她心底终究一直是清醒的。越清醒,越痛苦。
车辇已经颠簸了许久,杨致玉才长舒口气,压下心中悲恨。须臾,她脑海中又清晰映起当年那张脸,眉梢唇角带着淤伤,那眼里有泪,可那眼睛又分外明亮,他抬眸抬的怯弱,竟似在她面前无地自容,可那一眼,却几乎是要了杨致玉的命。
那时,她颤抖着躲进他怀里,不知道究竟他两谁更脆弱。
是了,那时,纵然怕得要命,还是有地方可以躲一躲的。
斜阳已经燃尽最后一点余晖,墨蓝天色泼空而降,谢玿抬头一望,不觉唇角上挑,墨蓝色的星空,广袤温柔,多像那人啊,虽深沉不见底,但终究是温柔的。即便有时候...这话是应该反过来说的...
但,何妨呢?她笑意渐深。却忽的蹙了眉心,忙从腰间拿出那青玉瓶,含一颗入口。
过了半晌,眉心并未舒展,反是越蹙越紧,终又拈出两粒,喂入口中。
许久,她额边的冷汗才被柔风吹散,她也渐舒了眉头,心中盘算着到京的时日。
算罢,她令部队加快脚步,修整休息的时间也被她打了对折,为了赶路,错过了原计划中要歇脚的城镇,改成了野外树林露宿。
官兵都觉奇怪,但此改动也无伤大事,遂抱怨几句作罢。
唯陆余盛,心直口快,又和谢玿相熟,问道,“将军,为何如此紧赶?我等受点疲累倒是无妨,行军仓促却容易出意外纰漏。”
谢玿摇头,张了张口,仿佛是想不出合适的说辞来,却只看着暮色望眼欲穿的很。
半晌,讷讷道,“我...我想他罢了。”
陆余盛没听到,问,“什么?想什么?”
谢玿道,“没什么。想京城现在什么样?想...想陛下...”
陆余盛,“啊?”
谢玿,“...想陛下听到消息会怎么想,现在在做什么?”
陆余盛,“噢,”他大大咧咧道,“其实我也想过。你说兵部那帮人听到我们干了这票,啥想法?陛下打算怎么赏咱?”他摸了摸脑门,贱笑,“老子一想到咱释烽营第一次出马,就这么争气,心里就痛快!啥奖赏都不要了!就想大醉三天,喝它个天昏地暗!”
谢玿笑道,“那就请陛下赏你三百坛御酒,如何?”
陆余盛拍掌,“甚好甚好!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你去陛下面前给我讨赏去!”
谢玿一愣,吸口凉气。陆余盛哈哈大笑。两人边走边拌嘴,隔了半里路都能听到他两不着调的闲谈。
李参将笑着摇摇头,心里却也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