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灵云驿站办成了高级会所的样式,怪不得巡按御史不在文阳县衙住,选择在一个偏僻的驿站办公。不知道的还当御史大人多么艰苦朴素,廉洁奉公呢。
李老驴站在灵云驿站大门不远的地方观看,不管是听说还是亲身经历,他也有些经验,衙门口不能直接硬闯过去,他要观察一下情况再过去。看看衙门口有没有可疑的人,之前传闻衙门口都有绑票的,看着有往鸣冤鼓跟前冲的,也就一百来米的距离,就有半道跑出来截胡的,套上麻袋就抱走了,衙役们见了都跟没瞧见一样。自己势在必得一定要一次成功才行。
灵云驿站对面的旗杆上有三面牙旗,一面是红牙黄龙旗,代表奉旨钦差;一面蓝地獬豸旗,代表御史大夫;还有一面绣黑遇字旗,代表此位御史的姓氏。这位御史姓遇,名忠辅,定州人士,庶吉士出身,外放牂牁郡守。以反正之时,罗织重熙帝二十罪有功,迁右副都御史,领巡按御史之职。
再看那驿站门口,有四位军爷,穿着皮甲,腰挎长刀,站在驿站大门两旁,好不威风。往来行人,隔着老远就绕开行路,走近了生怕犯了军爷的什么忌讳,一刀砍下来,落个身首异处,还没处说理去。
这个架势可如何告状啊,李老汉原以为驿站门口会像县衙那样,摆个鸣冤鼓,虽然有人看着、拦着,但朝廷制度,有人敲了鼓,不管县太爷愿意不愿意,他也得升堂,自己抽冷子,豁上挨一顿打,也得给他敲响了。这可好,这里连鼓都没得敲,那怎么办?
等着,天底下,不管哪里,总有有冤案的,除了自己,肯定还有别人来告状,自己看着别人做样子,之后再照着做不就行了。
打定主意,李老汉选了一处避风的门口蹲着观察,等待有人来告状。
可等了老半天,也没有人来,这是怎么回事?天下太平了?不应该啊,如今这个年月,就连村里都是天天有是非官司的,怎么能八府巡按门前能没有人告状呢?可等了这半天,就是没有人,李老汉也没有办法,他蹲在那里,太阳暖和和的,他迷迷瞪瞪就睡过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凄厉的女声在李老汉耳边响起“冤枉啊——御史大人,民妇冤枉啊。”李老汉一个激灵从睡梦中醒来,猛地站起身来,又赶紧往门洞里避起身子,只露一只眼睛往喊冤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个身穿重孝的妇人,双膝跪地,举着状纸,膝行向前,口中不断喊冤。路上稀稀拉拉的行人也被这一幕惊到了,连忙就近躲避。
要知道,当今律法有个规定:“官员、举人、贡生、监生、老幼、残疾、妇女、笃疾之人,除告谋反、叛逆、及子孙不孝,听自赴官陈告外,其余公事,许令同居亲属通知所告事理的实之人代告。”就是规定中的这些人本身,除了告谋反、叛逆和子孙不孝这三种事之外,是不能自己参加诉讼的,必须由他人抱赍奏诉,否则告即有罪,先笞五十,受不受理,还得看长官心情。倘若找不到代诉之人,你连告状的资格都没有。
这居家妇人如此年轻,自然不可能是告子孙不孝的,也不可能是告谋反和叛逆的,她要以身犯刑,必然是冤情不小,且看那门将如何处置。
那妇人高声喊冤,声音高亢凄厉,着实把四个门将也吓了一跳——这还了得,虽说这驿站有五进院子,里面的地方御史大人晚上的时候也可以随便进出,但终有个朝廷制度,白天大人是在二进院的大堂中办公的,这妇人如此高声,岂不要惊了御史大人的驾!
领头的门将将腰刀抽出,大喝一声:“呔!何等刁民,胆敢在此叫嚷,惊扰钦差大人清宁。”冲着妇人挥舞过去,那妇人吓得往后一缩,状纸飘落在地,也禁住了声。
那门将走近了看,这妇人虽然身穿重孝,却颇有颜色,就这么砍了,委实可惜,这刀就没有落下来。倘若换了李老汉这样的老帮菜,早就身首异处了。
这妇人捡了条性命,心里有了些底,上去一把抱住门将的腿,哭的哽哽咽咽,梨花带雨,一边哭一边说自己丈夫被本村财主栗得材下毒害死,公公去县衙告状,县官收受贿赂,反判公公诬告,打了四十大板,回来两天便不治身亡,婆母急痛攻心,也随公公而去,小女子无人伸冤,才以身犯刑,亲来告状,请军爷做主,请御史大人做主之类的云云。
那门将虽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大恶人,平日素不与官司搅和,也得不上什么好处,只在乎自己站岗放哨,里外通报,搞个红包什么的。今日见这小娘子哭的好听,竟一时动了怜香惜玉之心,为何不做个顺水人情,给她指条道路,日后她若知恩图报,保不齐……遂说到:“你且不要高声叫嚷,惊动了钦差,这罪名可不小,你要想告状,却也不难……”
那妇人听说有门路,立刻擦了眼角溢出来的泪痕,正色道:“军爷果然肯为小女子指点明路,待小女子伸冤之后,粉身碎骨也要报答军爷的恩情。”
门将就要听这个话,他很开心,跟这妇人说:“这驿站大门是不能擅闯的。可巡按御史大人出来巡察八府,不就是为了替百姓伸冤的吗?他能不让你投状子?”
那妇人似懂非懂,跪在地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瞧着门将,门将不觉心疼起她来,弯腰替她把状纸捡起来折好,塞到她手里,将她搀扶起来,走到道路边上,指着东边巷子里的小路继续说道:“你往这巷子里去,走到头,左手边有个小院儿,里面有投状之处,你把状纸给收状的师爷便可。”
“军爷,那……就这样交过去,御史大人可能理会奴家的状子?”妇人有些担心。
门将说:“你不必担心,那师爷是我兄弟,你递状子时就说是门上蔡九章的亲戚,他自然会替你周旋。”
妇人听闻,连连躬身道谢。
“哎,举手之劳,大姐何必客气。”门将忙摆手推辞,他又问道:“不知大姐,家乡何处?”
那妇人回道:“小妇人是曹州人士。”
“哎呀,曹州那可远了,御史大人处理你的案子也得十天半月的,不知大姐下榻哪家客栈,有了消息也好派人通知?”门将越发关心起妇人来。
那妇人听到住宿,脸上露出难色,支吾了老半天,才说:“实不相瞒,自丈夫公婆去后,操办丧事,加上打官司,家中早无余财了,这次来文阳还是从娘家借的钱,哪敢住什么客栈?自此往东三里地,有一关帝庙,早已无人主持,虽房屋破落,却也能遮蔽风雨,暂且寄身彼处。”
“哎呀呀,那怎么使得,那关帝庙里常有花子聚集,你一孤身女子,怎好栖身在那里。这样吧,你拿着这个给收状的师爷看,让他给你安排个妥帖的住处。”说罢便从腰间解下自己的火镰荷包,递给女子。
妇人见门将给了信物,知道门将是真心帮她,不是敷衍,忙接了荷包,还没开口,又流出眼泪来,说着就要下跪。
那门将还是不受跪,只是叫她快去投状。那妇人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拐进了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