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的凡是涉及楚燕两国的邦交之事,宋毅好似便要插上一脚,说来说去,都不过是让淮南公背楚亲燕,借燕北之力,先图自立,再图自强。
自立自强,淮南公如何不想,可说到底,燕北终究是与淮南隔了一条赤水,楚国却是与淮南国土相接,楚国就像是一把悬在淮南公头上的利剑,让淮南公不得不看楚国的脸色行事。
至于宋毅的那些谏言,且先不管对错成效,淮南公如何敢去做啊,一招不慎,真要是惹怒了楚国,淮南便是灭顶之灾,陈国已经不复,这便是教训,灭国之事已有,淮南公也毫不怀疑楚国的胆量,只能越发的战战兢兢。
况且宋毅的那些言论,每次都是招惹来满朝臣工的反对之言,就算是宋毅言出有据,其他人不过是嫉妒攻讦,可淮南朝堂也不能只指着一个宋毅,其他朝臣若真都撂挑子不干,国家事务,难道要让他这个淮南公来事事亲力亲为?家国之事,岂有如此简单。
所以每次事了,都是淮南公左右权衡,安抚双方,替宋毅去收拾烂摊子,不至朝堂失衡,混乱攻伐,他这个淮南公做的真是辛苦,可偏偏宋毅不知体恤,每每都要如此言行。
脾气再好的人,恐怕都难有如此耐性,更何况是君臣,再和睦的君臣,情分也总有个限度,宋毅所为,虽是为了淮南不假,可何尝不是在一点点消磨君臣情分。
君臣嫌隙已悄然而生,更何况,随之而来的是朝堂之上的风言风语,一夜之间,仿佛所有人的矛头都指向了宋毅,不仅每日有批阅不完的弹劾折子,就连身边內监侍从,也对宋毅恶言相加。
淮南公未必怀疑宋毅的忠心,但却已经心生不满,直到前些日子,一位将军上书的弹劾折子,淮南朝堂,武将莽夫,向来抱团共抗文官,有武将弹劾宋毅,这还是第一次。
淮南公很自然的生出了兴趣,但阅毕之后,却是面色难看,这封折子所弹劾的是宋毅训练新军一事,训练新军,这是宋毅于两年前提出,实际上这一主张并不新鲜,不过是他的王号还未被摘去时所行新法的延续而已。
淮南公自然是大力支持,要想翻身,没有军备武力是不可能的,不奢求短短数年之内,淮南之军可以比肩楚军,他只求能有一战自保之力,所以,由淮南公这个一国君主带头,削减各项开枝,将府库中节余的钱财系数送往军营,供宋毅训练新军。
可以说,训练新军是淮南公几乎倾注全国之力去做的事,更是冒着莫大的风险,毕竟淮南的头上还悬着楚国的利剑,他知道朝堂之上,尤其是那帮武将之中,有不少人觉得他无一国之君该有之气节,对楚国曲意迎奉,但放眼整个淮南,他才是最想一雪前耻之人,这是他的祖宗基业,如何甘心毁于自己手中。
而委任宋毅训练新军,也正是他对宋毅的信任所在,他这是将宋毅当成了国之柱石,与其共图大业,纵使朝野反对之声不绝于耳,可宋毅至始至终牢牢把握着新军,这也是宋毅敢如此行事的底气所在,只要军权一日不除,那他与淮南公,便是一日的明君贤臣。
只可惜,这一封奏折却彻底将两人之间的君臣情分消磨殆尽,一切,只因奏折中的一句话,“新军只知宋毅,而不知君上。”这大抵是所有为君之人的逆鳞。
大夏朝以前的历史当中,曾有悍勇之将存于孱弱小国,欲以一己之力,扶大厦之将倾,本该是国之柱石,却因所带之军,以其姓氏命名,号称家军,百战将军,最后没有死在战场,却冤死于狱中。
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率土之臣莫非王臣,天下之大,存的了万民,却容不下二心,更养不得私军。
若是这封奏折于数年之前呈上,或许淮南公亦会一笑置之,但却偏偏是在这种时候,君臣嫌隙如今就像是隔着一张窗户纸,若是无人点破,则可相安无事,与从前无异。
但这封奏折却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看似无意却最为致命,此前的种种,朝堂之上的流言蜚语,君臣之间的不满猜忌,之前还可以藏之于心,此刻却在积压之后,更为猛烈的爆发出来。
气极的淮南公毕竟仍是一国君主,一封奏折之言,可信度有多高,他心中有数,但接着他却做出了一个最错误的决定,淮南公连下数道密令,先诏宋毅进宫面见,然后分出两队密探,分别去宋毅的府第和新军的营帐之中探查。
这一番安排,其实并无什么错误,但此刻的淮南朝堂之上,他所蓄养的那堆密探之中,究竟有几人可信,他心中已经相信连宋毅这般的人都会生出叛国之心,反过来竟然将赌注压在了那些鹰犬身上。
所查之下,当然是奏折之中句句属实,淮南公终于震怒,当日宋毅便被下狱,满朝臣工最擅长的就是捕风捉影,此刻风向一变,自然又是如同雪花一般的奏折堆积到了淮南公面前,最终宋毅被劾十大罪状,任拎出一条,都是死罪无疑。
如此看来,淮南公仅仅是夺去了他的兵权官身,好似已经是法外开恩,大大的仁慈了。
被摘去剑印,除去朝服的宋毅,一身素衣,走出了淮南王殿,寒冬腊月,一袭单衣,如何禁得起彻骨之寒,可宋毅却好似不察,比起心中之寒,这些又算得上什么。
淮南之大,满朝臣工,大小官吏,兵卒甲士,何止万千,只可惜,已寻不出他宋毅的一片立锥之地。
如此下场,自然是有人别有用心,五年时间,虽然不言刀兵,未起征战,可却也不代表风平浪静,这是徐启的手腕。
徐启会被楚国老臣称作草庐毒士,不无道理,草庐之中,便可断尽朝堂之事,如今身在楚国,也自可扰乱他国朝堂,淮南本是言商之国,收买人心又有何难,扶植傀儡,朝堂造势,略攻心计,便使得君臣失和。
而这也不过是徐启所下的第一子,忠臣被逐,下一步就应当是奸臣当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