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知对方两人皆非易与,此番绝对不可硬拼,唐素素便微微一福,俨似镇定的道:“两位道长暗夜拦路,欲擒我们夫妻二人,不知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
端阳子闻言一怔,难掩惊讶的道:“哦?……芳驾居然是华鹏的妻子,贫道为何从无耳闻?”
唐素素尚未答话,薛华鹏已哂然道:“旁人闺房中事,端阳道兄也要了如指掌吗?”
端阳子登时噎住,瑞阳子却冷笑道:“是啊,以你华鹏的能耐,拐骗个把无知少女当老婆还不是轻而易举?可惜的是这位小娘子和你这种败类混在一起,难免就要遭池鱼之殃,最后可没什么好结果。”
唐素素神色一冷,不悦的道:“这位道长说话忒也难听,妾身自愿嫁予夫郎,又哪里来的拐骗之说?至于说到有没有好结果,那就更加不劳道长操心了。”
瑞阳子睨了她一眼,颇见无奈的道:“好好好,只当是道爷我多嘴了,两位既然这么相亲相爱,那也用不着多废话,快些一起出手就是。”
唐素素一颦眉道:“且慢,道长还没有回答妾身的问题,究竟是谁指使两位来为难我们夫妻的?”
端阳子心中一动,试探着道:“华夫人执着于此,莫非已经猜到是何人授意?”
唐素素不由得面现苦笑,薛华鹏则沉着脸道:“华某虽然恶事做尽,却不想就这么糊里糊涂的上路,两位便告知那暗中指使之人又如何?”
唐素素拉住他的胳膊,细声劝慰道:“鹏哥……小不忍则乱大谋,咱们莫要意气用事,或许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薛华鹏却断然道:“华某从来不惯摇尾乞怜,大丈夫死则死矣,用不着什么余地!”
唐素素正自一滞,瑞阳子已哂然道:“行,你华鹏毕竟是生在好人家,多少还有那么一点儿气概——那告诉你们也无妨,指点我们在此埋伏的正是药侠前辈。”
薛华鹏和唐素素齐齐一震,唐素素更忍不住惊呼道:“不可能!——药侠早已被我们制服,又如何分身来指点你们?”
瑞阳子和端阳子对视一眼,面现讥哂的道:“原来你们两人胆大包天,居然敢招惹药侠前辈?哈……不过看起来前辈的能为是超出了你们的估计,所以你们才落得这般狼狈吧?”
唐素素哪里肯信,银牙暗咬间闷哼道:“两位道长恐怕是被人骗了,药侠今日未时便已被我们擒住,那你们两位又是几时得到他的指令?”
瑞阳子打个哈哈道:“前辈一向莫测高深,或许是他老人家未卜先知,所以提前做下了安排呢?”
唐素素秀眉紧蹙的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她似乎也有些惊疑不定,一时之间竟自为之失神。
瑞阳子早已不耐,见状摇摇头道:“不管是谁指点,抓住华鹏总归没错,小娘子你也不用再费心拖延时间,凭你们眼下这半死不活的德性,道爷即便真的放你们疗伤几个时辰,你们又能接得了几招?”
薛华鹏脸色一寒,当即厉斥道:“瑞阳贼道!你有多少斤两华某清楚得很,若不是此刻华某重伤在身,岂容你如此卖狂!”
唐素素定了定神,趁势帮腔道:“不错,枉你们两人还自称正道俊杰,这时候却趁人之危,难道便不怕天下悠悠众口吗?”
端阳子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瑞阳子却哈哈一笑道:“对呀,道爷我可是正道俊杰呢,不过正道上面好像也没写不能趁人之危这一条吧,所以都无所谓啦。”
唐素素也看出瑞阳子油盐不进,无奈又向端阳子道:“端阳道长,你们昆仑派声名远播,难道门下弟子都是这般品行吗?”
端阳子讷讷的道:“这个……华夫人切莫误会,贫道代师弟致歉……”
瑞阳子大手一挥,径直打断道:“道德经你能不能别一见美女就晕头转向,这时候还致的哪门子歉?咱们快些料理了华鹏这厮,交完差回去补觉才是正经那。”
端阳子闻言啼笑皆非,顿了顿方咳声道:“师弟说的也有道理,华夫人指责我们趁人之危,贫道自问不敢强辩,但正所谓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此次却只能恕我们得罪了。”
薛华鹏看事情已难善了,终于也勉强拉起架势,语带铿锵的道:“好!华某虽然有伤在身,却也并非贪生怕死之辈,你们尽管一起上吧!”
唐素素连忙劝阻道:“鹏哥且慢——端阳道长,你说药侠吩咐你们两人对付我们,我们权且相信,但不知他具体吩咐的是擒住还是杀了我们?”
端阳子正有些踟蹰,瑞阳子已经朗声道:“小娘子你这才算问到了点子上了,药侠前辈早有吩咐,男的生死不论,女的必须活擒,你听懂了没有?”
唐素素顿时羞怒交集,端阳子也难掩尴尬的道:“师弟,这话听来别扭得很……”
薛华鹏则冷笑一声道:“哦?……这话说来倒颇有我邪派风范,难道那位‘药侠’竟对内人有什么非份之想?”
瑞阳子冷目睥睨,分明嘲讽的道:“华鹏呀华鹏,这才叫做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总之随你怎么想都好,道爷我却只认你的小命,既然说是生死不论,哈……”
薛华鹏心头火起,正待上前拼死一搏,此时却赫见唐素素纤指疾出,堪堪正点中他背后的灵台穴,薛华鹏对她全无防备,当场便闷哼一声软倒在地。
端阳子和瑞阳子见状各自一愕,随即只听唐素素低沉的道:“既然生死不论,两位也不必非得取鹏哥的性命,我们一切听凭处置便是。”
端阳子舒了口气,面带微笑的道:“华夫人深明大义,如此自然最好。”他说罢便走上前来,指出如风间也点中唐素素身上的几处大穴。
瑞阳子却是连连叹气道:“好什么好,这次平白放过了华鹏这厮,道爷我可郁闷的很,唉……到头来还得道爷我卖苦力,真是没天理。”
说话间已将昏迷的薛华鹏负在肩上,径自大步流星下山而去,唐素素心下略定,转念间又向端阳子浅浅一笑,这才步履蹒跚的随后跟上。
端阳子看着她婀娜的背影,脑海中忽然忆起一番旧时经历,但紧接着却又自嘲的摇了摇头——世间断无如此巧合,且不必庸人自扰了吧。
茅家老店之中,真如方走出赤阳子的房门,打眼却见靖阳子也正由玄阳子房中出来,便迎上去关切的道:“四师兄,大师兄还没醒么?”
靖阳子叹了口气,比划着道:“大师兄失血过多,还得再好好将养一阵,今天我来看护就好,小师妹你去休息吧。”
真如微颔首道:“不管怎样,大师兄总算又渡过一劫,希望我们能早日擒住四魔之一,这样才能算是功德圆满啊。”
靖阳子拍拍胸脯,信誓旦旦的道:“小师妹放心,连老怪既然露了头,咱们便有的是机会抓他,下次我便拼了性命,也决不放他干休。”
真如感激的道:“我自然信得过师兄……那今晚大师兄便拜托师兄照料了,还请师兄多多费心。”
她说罢便欲转身而去,靖阳子却眉头一皱,赶忙上前一步道:“小师妹你……是哭了么?”
真如轻啊一声,低垂螓首间讷讷的道:“师兄看错了,我哪里有……”话还没有说完,她的声音倒真有些哽咽起来。
靖阳子登时不知所措,挠着头期期艾艾的道:“这……大师兄的伤势真的好多了呀,小师妹你干嘛还——唉……瑞阳那小子又不在,我也不会哄你开心……”
真如幽幽的道:“师兄误会了,我……我只是觉得咱们这几个掌门弟子,最近着实生分了许多,所以一时有些……”
靖阳子唔了一声,讪讪的道:“小师妹放心,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跟‘首座大人’吵了,他爱怎样都随他去就是。”
真如苦笑着道:“即便勉强不吵嘴,师兄你对三师兄不还是心怀不满么?……说起来最近连二师兄都对三师兄偶有微词,而师兄你似乎对二师兄也态度冷淡,我……我看了实在伤心得很。”
靖阳子难掩尴尬的道:“是这样吗?哈……小师妹你也知道,我这人一向脾气差极,对谁都没有好脸色,所以你千万不要在意。”
真如轻轻一叹道:“师兄虽然性情火爆些,可过去大家总还算相处融洽,哪像如今这样,稍有不睦便争吵起来呢?”
靖阳子为之默然,真如见状又柔声道:“师兄你老实回答我,在你心中到底是咱们之间的情谊重要,还是那个擎天宫首座的位子重要?”
靖阳子略一踟蹰,终是叹口气道:“小师妹……难道你不认为大师兄才是擎天宫首座的最佳人选吗?”
真如神色一整,满怀诚恳的道:“我自然也对大师兄十分期许,但这毕竟不是咱们能左右的啊。”
靖阳子鼻中一哼道:“可有的人大概不这么认为,所以才会费尽心思在师父面前邀功卖好。不过可惜啊可惜,师父他老人家明察秋毫,最后只给了这人一个牢头的职司。于是他便心怀不满,揣着鸡毛当令箭,把怨气全撒在师兄弟们身上!……小师妹你忘了吗,这次咱们出来帮大师兄的忙,就只有他一个人百般推诿、不肯同行,哼……要说不顾情谊也得先说他吧!”
真如秀眉微蹙,勉强和声道:“师兄你想岔了,如今栖凤宫关押了不少净宇教的余孽,三师兄身为首座弟子,本来就应当执守本位,并不是罔顾师兄弟之间的情谊,不肯帮大师兄的忙。况且如今本派百废待兴,若不严格约束弟子言行,一旦门风败坏便是难以收拾。三师兄执掌本派刑权,身上的压力又岂是咱们这些闲散之人所能体会的,师兄你也该为他想想才是啊。”
她这一番话娓娓道来,靖阳子也不禁心下震动,但转念间却又冷了脸色,缓缓摇头道:“小师妹你这阵与他一道行动,难道也被他那副道貌岸然的假象蒙骗了?反正我是不相他的动机真有那么单纯。”
真如神色一黯,语带哽咽的道:“好吧,既然师兄成见已深,我再多说也是徒惹人厌,师兄你还是早点休息去吧。”
靖阳子见状终是不忍,只能违心的道:“小师妹别伤心了,既然你这么相信他,那我也暂时隐忍一些,且看他是不是真像你说的那般无私。”
真如精神一振,连忙深施一礼道:“师兄宽宏大量,我真的是感激不尽,正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相信师兄日后必定能体会到三师兄的良苦用心。”
靖阳子点了点头,却又有些碍口的道:“还有一件事情,小师妹你能不能先借我一百两银子?我眼下有急用,以后每月从我例钱里扣就是。”
真如不禁讶然道:“一百两?……师兄忽然要这么多银子,到底想做什么?”
靖阳子含糊的道:“总之我是正当用途,绝不是拿出去挥霍,小师妹你一定要相信我。”
真如察言观色,终是微颔首道:“好吧……那么师兄你这便跟我去取,不过一百两银子的确不是小数目,你至少得有两年时光节衣缩食了。”
靖阳子如释重负,呵呵一笑道:“没事没事,我又不讲究吃穿,反正饿不死就成。”
真如听罢也不禁莞尔,自己这位四师兄,毕竟还是心性纯朴之人啊~
明月当空,万籁俱寂,古峰山药居之外,此刻只见两条人影正在交谈。其中一人身着水红色衣裙,发拢无瑕玉簪,低眉沉吟着道:“……晚辈都记下了,但前辈将岳兄全权交给晚辈,当真能放心么?”
对面之人则是一身黑袍,头上戴着兜帽,闻言淡淡的道:“你不必过谦,其实此法也只是锦上添花,以岳啸川的体质必可于一月内痊愈。”
红衣少女自然便是苏琬珺,听罢默然片刻才向对面的药侠道:“前辈……岳兄此次身受奇伤,不知您有何看法?”
药侠和蔼的道:“你的看法便是老夫的看法,也是老夫早已下过的定论。”
苏琬珺幽幽一叹,垂首嗫嚅着道:“所以……岳兄他当真是……魔物?”
药侠深深的盯了她一眼,不动声色的道:“若是你不介意,可以称他为地冥族人,或者至少是地冥族后裔。”
苏琬珺嗯了一声,隐见局促的道:“是晚辈失言了,但晚辈绝无敌视岳兄之意。”
药侠轻轻一叹道:“地冥族人被称为魔物,可以说人人得而诛之,较之你的身份更难在江湖中立足,岳啸川选择隐瞒真相,实在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苏琬珺俏脸泛红,顿了顿方羞愧的道:“多谢前辈提点……岳兄对晚辈的身份毫无介怀,可晚辈……晚辈却还对他心存隔阂,想来的确是惭愧的很……”
药侠微颔首道:“你能这样坦率也好,毕竟魔物就是魔物,非我族亦非我类,残忍好杀且食人饮血,几与禽兽无异……”
苏琬珺胸中如堵巨石,忍不住恸声道:“前辈!……请不要再说了,晚辈如今已是心乱如麻,委实不知该如何自处……”
药侠顿了一顿,却是正声道:“然而传言终究只是传言,或许的确有几分事实佐证,但也并非全是事实,便如你出身的万应心教,不也是如此么?”
苏琬珺闻言愈显凄然,药侠无声一叹,语气放缓的道:“对了,唐丫头已经把老夫当初如何救她的情形都告诉你了吧?”
苏琬珺默默的点了点头,只听药侠缓缓的道:“那么你心中的疑问大可在这里提出来,老夫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琬珺面现踟蹰,却是欲言又止,药侠察言观色,终是淡淡的道:“你猜想的没错,那的确是鬼府神宫的绝学聚魂凝体,或者是你可能知道的邪术锁魂魔相。”
苏琬珺娇躯一震,脱口轻呼道:“前辈!……”
药侠坦然道:“你不必再有什么心结,老夫——药侠胡翼空,同样也是地冥族后裔。”
苏琬珺愈发惶恐,兀自颤声道:“前辈……”
药侠微微一笑道:“出身毕竟无法选择,老夫只相信其言、其行、其心,正如老夫身为地冥族后裔,却从未因此自卑,反而是你与岳啸川太过着相了。”
苏琬珺忍不住哽咽道:“前辈……”
药侠仍是淡然道:“你的出身老夫不会介怀,岳啸川不会介怀,相信樊飞也不会介怀,你应该相信与他们的情谊,至于老夫本人,也绝对相信你的品格。”
苏琬珺终于垂泪道:“前辈……”
药侠拍拍她的肩膀,语带赞许的道:“不管你隐瞒身份是因为什么,但今天你没有取薛华鹏的性命,单这一件事便足以证明你的心性,所以老夫愿意相信你是个好姑娘。”
苏琬珺嘤嘤垂泣,梨花带雨之中虽有伤感,却也透出一份莫名的释然。
药侠看她已经解开心结,便即轻咳一声道:“老夫言尽于此,未来如何都由你自己决定,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苏琬珺擦擦眼泪,镇定心神间软声道:“前辈……当真要去退隐么?”
药侠爽朗一笑道:“退隐未必然,但这张皮却披不得了,江湖上从此也再无药侠此人。”
他说罢抬手一撩,径将那顶兜帽拂了下去,登时便露出一张清矍而瘦削的面孔。观其容貌应该已近花甲,但目光中的神采又好像只有三四十岁模样,看起来委实有些奇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