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贾母白日里又气又累,用了晚饭后就一直歪在榻上,嫌着玻璃灯儿明晃晃的刺眼睛,只让人远远地点了几盏灯烛照亮。
贾政进来时,便只看到贾母整个人笼在了暗影里,却无法看清她脸上的神情。他踟蹰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上前两步,弯腰在榻前行礼,又道:“给母亲请安。”
“安?安!我竟不知我这老婆子还能有什么安!”贾母的声音从黑暗处传来,虚弱却不失凛冽,显然是余怒未熄。
贾政心里又暗骂了王氏几句,才咬牙道:“母亲,白天的事情,王氏已经如实跟我说了。都是儿子糊涂,竟不知她背着母家和妹夫,做出这许多没脸面的事来。
儿子也是让她蒙有鼓里,到如今才清楚。儿子定会好好责罚,再不饶她。”
“嗯。”贾母沉沉应了一声,又道:“你打算如何责罚?”
贾政一愣。他没想到老太太竟然会追问。说实在的,他之前真的想过,却没想明白。
见贾母的目光一直盯着,贾政只得实话实说,“老太太,我正是为此事踌躇,所以想来讨您的示下。
这若是从前,王氏做出这种事来,我就是休了她,也没什么休不得的。
可是,眼下不同了。咱们家元春,好不容易在宫里挣出头来,王氏是她的亲娘,怎么着,也得给贵人留几分体面啊。”
“真难为你还敢提我可怜的元春!”贾母怒声道:“你们但凡念着元春、念着宝玉,也不能做出这种下流无耻的事来啊!
那可是三万两银子啊,你却跟我说,不过三千两,这话你还没忘吧?
可怜我的玉儿,在府里过得委委屈屈、缩手缩脚的。我还以为是她父亲不在身边,一个人孤寒。哪曾想到,你们竟是花了她的银子、还要磋磨她。
这些事,你敢说你不知道?!”
贾母越说越气,大声道:“鸳鸯、鸳鸯……”
少顷,她反应过来,鸳鸯已经给出去了。便又大声叫道:“珍珠、珍珠呢?去给我啐他。狠狠的,照着脸上啐。”
珍珠应了一声,满脸惊恐纠结的神色,站在贾母榻边不敢动。
贾政心里一紧、脚一软,便在贾母榻前跪了下来,大气也不敢出,更无言狡辩。
当年,黛玉进京时,是拜托贾雨村送来的。当时贾雨春是当面把林如海的信及银票交给了他。
不过,当时他因着有事,懒怠见黛玉,便让王夫人去接待。那信和银票也随之让王夫人带回了院子里。哪曾想王夫人不待他回来,便将信拆开看了,银票也落到了王夫人手里。
当时王夫人便跟他说,不过是三五千两银子。他也便信了,后来跟贾母谈及此事的时候,也是跟着王夫人的口风说的。哪里想到,王氏的胆子竟那么大,足足贪了九成。
他也是刚刚才知道啊!真是冤枉。
贾母见贾政低头跪在榻前,一句话也不敢说,一副没主意的窝囊样子,心里又是一阵滚油煎过似的燥痛。
她狠狠喘了几句话,拿眼睛四下看了看,才幽幽道:“这个王氏,是留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