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咸化坊的坊门没能落锁。
这一晚,附近的百姓都没睡着。
这一晚,城主沈确被人从被窝里挖了出来,快马加鞭地来到咸化坊坊门口,还是与收到消息的林赋羽同时到的。
此时,一地狼藉,守坊门的五名侍卫身上的衣服被撕得一塌糊涂,其他书生头发散乱、双目赤红还想着冲上来。被四面赶来的坊丁拦住了。
快八十岁的林赋羽看到自己的儿子头破血流地倒在地上,一口气没上得来,晕了。
沈确觉得自己也要晕了。
这一晚,城主府灯火通明,所有官员都被薅了过来,包括苏昧。
“怎么办?县学学生暴动,诸生可有见解?”
苏昧很是不高兴,只道:“便按照律法处理又如何,打棍二十、带头的押入牢里,记一笔履历上,家人连坐,以后谁敢闹?”
沈确面无表情地看向他:“那请苏大人亲自给林赋羽监刑吧,正好也是御史的职责。”
她此刻只恨没将这狗东西碎尸万段,听听下面人报来的冲突经过,他手下的蠢侍卫都说得是什么话?竟敢挑衅读书人?
沈确乃是科举出身,很懂文人的气节那套,自问今日倘若是她站在那群侍卫对面,只怕能把对面的舌头拔下来。
苏昧抿了口茶,没吱声,林赋羽是正儿八经的国子监司业告老还乡,教过学生遍布大雍朝野,若是没记错,这位城主也曾是他的学生。
真去给这位七十多的老大人判棍刑,只怕他的太妃姐姐和提督堂兄也保不住他。
“城主,不如先关一批穷书生,以儆效尤便是。”苏昧提出了他掼常用的计策——柿子挑软的先捏。
沈确站了起来,“交给你办,不许用刑,不许拷打,不要太过分。”走到门前,她回过头来,双眸乌黑,“别滑了脚,苏昧,这是我最后一次退让。”
苏昧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在一众起身送城主的官员中不动如山地坐着。
第二天早上,全城所有的公告栏上贴着的告示都被苏家的侍卫撕掉了。
但是消息就像长了腿一样,全城皆知。
听雨楼里,那位买下梅园的粮商听完这个消息久久不语。
“你说这些文人真是吃力不讨好,何必做那得罪苏大人的事情呢,如今还不是被关了起来了?”
“不然要怎么办?”粮商问。
“还能怎么办?远兄,只待忍耐片刻便能,便能,便能······”他说不下去了。
“便能如何呢?忍一时苏昧就不会贪图我们千辛万苦挣下来的家产了吗?”
“······不能”对坐的商贾机械地摇了摇头。
对啊,既然不能,那还忍什么?
把自己低到尘埃里就能保住自己吗?投胎有了权势滔天的出身,就能为所欲为吗?
当天下午,各个商会、酒楼外都在传阅最新的连环画,不知是谁到处撒了一把。
新稿配文:“一位香料商的一生”
文章中,详细地讲述了幽州的徐生,家境贫寒,父亲早逝,靠母亲含辛茹苦捡麦穗和蚕豆一口奶一口血喂大。十二岁母亲撒手人寰,徐生受尽人情冷暖,在别人的拳打脚踢中摸爬滚打。当上了香料店的伙计,但是掌柜的毒打和虐待、顾客的辱骂和诬陷都没有压垮他。他挣扎到三十岁,终于靠自己开了一个尺方大小的小摊子。
又是十年给人卖笑、下跪的日子,终于有了自己的小铺子。
小铺子换成了大铺子,大铺子却换成一纸契约——变成苏昧讨小妾欢心的小玩意儿。
没半年,香料铺子就因经营不善而倒闭了,苏昧的小妾满不在乎——她已经有了新玩意儿了。
而被关在狱中的徐生还没放弃,他劝慰自己:没事,才四十五岁,还能再奋斗十年,重头再来给女儿挣一份嫁妆。
被关了六年,徐生终于被放了出来。
赶去见年满满十四岁的女儿的路上,才知道
一个月前,女儿被苏昧手下人卖进了会宾楼,三天前自缢而死。
徐生一夕之间就衰老了十岁,仿佛把牢中不断用来温暖自己的“将来十年”都随女儿一起送进了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