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光穿过云层,清晨的寒冷便被驱散了一大半。
轩辕兰辞从地上坐了起来,眼尾渲染着一抹近乎糜烂的绯红。他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略微沙哑的声音如情人低喃细语:“叶姑娘。”
她好像不在房里了。
昨晚,应该是吓到她了。
压下心里越来越躁动的渴望,洗了个冷水澡,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他才走出了房间。眼里掠过一丝幽光,很快,皇贵妃寝殿里发生的事,便传入了帝王的耳朵。
如此惊天的皇室丑闻,帝王就算再怎么震怒,也只得秘密处理。
他远远看去,轩辕启面色青白,衣不蔽体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像个馊了的馒头,没有一个人在意。七孔流血,已然毫无生机。
一旁,神智错乱的皇贵妃,似乎还没有从药效里清醒过来,像个荡妇一样,不断蹭向押解她的侍卫。
侍卫面色惶恐,生怕祸及殃身。
宫里的奴婢战战兢兢,低声啜泣。
她们很清楚,这种事情,只有死人才不会张着嘴巴乱说。
奴婢与主子,一向是荣辱与共的。
尤其是,在遭临大祸的时候。
今日,便是她们的死期,连留给家人一句遗言的机会都不会有。
轩辕兰辞跪在地上,不悲不喜,冷眼瞧着锦绣宫里的奴婢全被勒死。她们双眼突出,直到临死前,也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像是突然折断的花,透着诡异的美。
他想笑,却也知道在这种场合是不能笑的。
帝王的视线很快便停留在了他身上,审视,质疑,冰冷。善于猜忌的帝王,应该在思考他在这出好戏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轩辕兰辞不卑不亢的抬起了视线,有什么关系呢,他可没留下证据。只要没死,他就能把所有人拖进他的领地里,慢慢逗弄,慢慢玩儿死。
就算是这老皇帝。
“殿下,请。”
满脸褶子的老太监端着盘子走了过来,他犹豫了一会儿,才端起盘子中瓷白如玉的杯子。
“儿臣叩谢父皇。”
哪怕杯中是要人命的毒药,他也不得不喝,这就是皇权啊。
水,无色无味。
他却品尝出了一丝甘甜。
老皇帝看他喝完,才拂袖离去。
轩辕兰辞回到寝殿,毫无顾忌的坐在门槛上,他不知道老皇帝给他喝了什么。如果真是致命的毒药,那也还不错,兴许就能看见叶姑娘了。
好想叶姑娘。
叶姑娘在哪里呢。
死了,就能看见她的模样了吧。
他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他的皮囊最近惹来了不少恶意的视线,叶姑娘她会喜欢吗?
好想,好想叶姑娘。
喜欢,好喜欢叶姑娘。
他陷入了无法自拔的臆想,连带着脊背都开始轻颤。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似乎这样就能把她留下的极其微弱的气息,纳入胸腔,装进心脏里,谁也不能将她从他的身体里剥离开。
“咳咳。”
喉咙莫名有些灼痛,像是被辣椒烧出来的烟炙烤着,又呛又疼。
过了很久,他才恍然大悟。随即苦笑一声,毒哑他又算什么。
那么憎恨他,为什么不杀了他?
如果他不死,他就不会忘记这些仇恨和屈辱。
直到,仇恨将他吞噬,彻彻底底变成一个刽子手,一个怪物。
如果他不能言语,这天下人又何须再说一句话。
杀了他,杀了他们。
突然,清凉的风拂过他的脸颊,让他有些癫狂的神色渐渐静了下来。
神色一喜,是叶姑娘。
她回来了。
想张口唤她,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垂败落寞的低下头。像极了河岸的柳条,永远会被风左右。
她微微拧眉,少年的脖颈被他自己抓出了道道血痕,看起来十分恐怖,犹如一条一条血红色的水蛭。他的指甲里,甚至沾满了自己的血肉。
看起来,像个神经病。
少年孤苦伶仃的活在尔虞我诈的皇宫里,人性没有扭曲都算好事了。
她低叹一声。
——吃了。
轩辕兰辞温和一笑,一点也没有犹豫的吃下了她给他的药。
这个世界上,他也只有叶姑娘了。
喉咙的干痛慢慢得到了缓解,宛若无边的荒漠突然得到了甘霖的滋润。温暖和生机流进了四肢百骸,眼角忍不住溢出了浅浅的水光。
他坚定的望向空无一人的前方,他知道,叶姑娘就在这里。
叶姑娘,叶姑娘。
——马上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经过皇贵妃一事,他这名义上的皇子自然也不可能再留在锦绣宫。
——你想离开皇宫吗?
他点了点头,离开这里,才能看见更广阔的天空,才能想更多的法子,留下她。
迫不及待的,刻不容缓的,他总觉得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
他不想往后余生,自怨自艾,只能活在虚无缥缈的回忆里。
——你的母妃林家,能助你一臂之力。
任何一个势力,只要有皇子,没人不渴望扶持有自己一点血脉的人,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帝位。
光宗耀祖,光耀门楣,是世家大族一贯传承的秉性。
私心,在皇权至上的朝代里,只会被无限放大。
轩辕兰辞收紧了手心,他讨厌林家的人,这些年,林家的人,没有一个管过他的死活。但,也别无选择。
他想抓住的东西,要争分夺秒,不容他有丝毫的迟疑。
春猎,便是个好时机。
她歪了歪头,跃然飘向了延展出来的一截树枝,白色的裙摆如银河一样垂下。这次的这个目标人物,没有那么愚笨,不需要她操多少心。
她困顿的闭上了眼睛,最近,那些过往的梦境犹如被一帧一帧修复的电影,在她的记忆里翻滚。
偶尔惊醒,连带着麻木的心脏都有些悸动。
破碎的灵魂蜷缩在黑暗里,一遍一遍控诉她,你太累了。
快放弃吧。
贪心和期待,是对你最大的惩罚。
她像是溺死在深海里的海草,理智而清醒的看着自己被碾碎,重组,再次碾碎。
是有些累了呢。
“叶姑娘,叶姑娘……”
声声呼唤,将她从绮丽病态的梦境中叫醒。
她睁开眼,树枝上的花朵绽放到了极致,糜烂至极的艳色也意味着腐烂凋零的前奏在慢慢奏响。
很明显,她这个梦做得有些长了。
——过了几日了?
见她终于醒了,轩辕兰辞焦躁不安的心逐渐平静下来。但随之而来的恐慌,将他的血液都冻僵了。
“叶姑娘,已经过了七日了,你不舒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