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说，宋文并不讨厌这样的人。相反，他还佩服这样的人。因为他知道，自己可能无法，或者说永远也无法成为这种人，但宋文又实在不甘心变成他们马前卒，扮演着那个业务能力很强，但却永远都无法挤入那个圈子的人。所以，不知不觉，两年过去了，刚毕业的时候，宋文23岁，两年一过，就是25岁。25岁的宋文在山阳县大理寺活成了一个透明的人，他知道这样不对，也不可能永远这样下去，但面临这样的氛围，宋文觉得有劲无处使。不过这两年发生了一件事情。

丁仪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人，终于还是调回了家乡，他是隔壁津县人，本来就一直很想回去，之前只是因为方东一直在给他画饼，就一直没有走得成，可是后来时间一长，丁仪心也就冷了，走的那天，宋文却送他，两个人走了很久的路，可是谁都没有说话，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说什么。丁仪大概是走得不甘心的吧？但留下来的宋文其实也很迷茫。

“好吧，这以后，山阳县可就剩下你一个人了”丁仪道。

“也不是，还是有很多外地人吧？”宋文道。

“他们呀，呆不长，山阳这个地方呀，说民风淳朴也好，也没有错，可是如果你长期在这里生活，这里其实挺排外的，山阳县大理寺就更是这样，以后如果有机会，你还是要出去”丁仪看起来心情也很低落。

“我知道，不过目前也没有机会”宋文道。

“我知道，我知道，机会不好找，当初和我一起来有10个人，都是外地人，可是现在呢，都走光了，我算是最后一批走的，这里呀，不适合外地人呆，或者如果你没有什么想法，也没有什么前进的动力，倒是可以呆一呆，这里其实小县城还是挺安逸的”丁仪道。

“是吧，我也是这么觉得，可是很难呐，觉得很难”宋文道。他当然知道，在山阳县这个地方，他没有任何亲戚，也没有任何朋友，和当地人也是格格不入，这当然是他的性格缺陷，但也算是文化氛围。但这件事情还真的说不好是谁对谁错，你觉得本地人的圈子难以融入，他还觉得外地人的圈子难以融入呢。记得之前，一位山阳县大理寺本地干部平时和宋文还算玩得开，那时外地人也比较多，可是后来有一次这位干部就说：“我觉得你们外地人难以融入，虽然很努力，但就是难以融入”，当时宋文就觉得，所谓的文化隔阂这种东西，有时候可能真的存在吧？

“很难也要变呀，你要想好了，要找机会出去，不能再呆在山阳县大理寺了，如果不能换个地方，那就换个单位吧”丁仪道。

“可是换个单位会更好吗？”宋文道。

“不一定会更好，但也有可能更好，总之，不会比现在更差了，出去吧，这里没有前途，看你那么年轻，不要像我，一直到这个年纪才明白这个道理，我现在是回了家了，可是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又要在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一辈子，也就到头了，出去吧，出去吧，你现在还有机会”丁仪道。

宋文点点头，却没有说话，在他的印象中，丁仪是一个开朗和乐观的人，可是现在，居然也会说出这样的话，看来最后的结局，对他的打击还是很大的。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丁仪忽然笑了起来。

“什么事情？”宋文觉得奇怪，刚刚丁仪还在失落，怎么这会显出有点开心呢。

“赶快找个女朋友吧，或者说，赶快结婚吧，找个当地的结婚也没有什么，后面如果真的有更好的去处，也可以带走，总之，年纪也不小了，等到年纪大了，父母担心不说，也不好找”丁仪道。

“我也想，但现在还没有找到，谢谢丁哥，我觉得你还挺照顾我的”宋文道。

“其实我懂你，当然，你也懂我，咱们呐，都不容易，什么都没有，可是压力又很大，都想通过自己努力改变命运，可是变来变去，我算是失败了，剩下的就看你了”丁仪道。

宋文默然不语。丁仪说的那些话，他怎么没有想过呢，可是他没敢深想，想多了，也没有什么用。学校的生活远去了，现在每天过一天算一天，也看不到头，也看不到希望，好像当初有很多激情，有很多想法，有很多想做的事情，可是现在都没有做。这辈子，难道就这样了吗？或者，一定要变成那样的，或者像那些人一样的人吗？其实宋文也并不觉得那样的人就一定不好，但总是不符合他的价值观，也许，是时候改变下吧？

那天丁仪走了，宋文一个人想了很久，很久……

丁仪走了之后，他的活就全部落在了宋文的身上，方东也开始关注起宋文了，没有办法，现在整个大理寺，好像在这一块能撑得起来的，就只剩下宋文了，倒并不是说其他人就干不了这个，而是其他人都想做审判官，觉得这个岗位没有前途，不愿意学，当然，也不可能把他们安排到这个位置上来，宋文没有办法拒绝，工作慢慢忙了起来，可是越忙越多，忽然有一天，宋文发现好像自己又快回到前世最后一刻那种状态，不能这样下去了，可是怎么办呢？

这天，下班后，宋文不被分管领导叫到办公室了，宋文的分管领导叫陆，叫陆工，听起来有点工程师的味道，其实他们家和工程半毛钱没有有，也不知道当初怎么就取了这么一个名字，陆工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这种文化体制的受益者吧。平时陆工和宋文联系不多，当然，主要也是宋文不愿意招惹他们，不过丁仪走了之后，宋文不得不面对陆工了。陆工今年五十五岁了，还有几年就退休了，事实上，山阳县班子成员中，基本都是这个年纪，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成为他们默认的规则，年轻人很难被提拔。虽然这几年上面对干部年轻化也越来越重视，可是在山阳县还没有达到实际施行的程度，当然，也许在不久之后山阳县的干部会年轻化呢，可是到了那时，宋文也许就不年轻了。

看见宋文进来，陆工显得十分随和，这也是山阳县大理寺干部的特点，每个人看起来都非常随和，没有架子，这是他们的一种领导策略，但造成不要被这种假象所欺骗，关键时刻所表现出来的果断和霸道，那是外人无法理解的，宋文就见过那样的场合，所以宋文对班子成员这些还是抱有很大戒心的。

“小宋啊，你到我们单位有几年了？”陆工好像问得很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