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州又称高安,是一个地处偏僻的山城。
苏辙刚到这里时,正好赶上发大水。城内百姓居住的屋舍几乎所有全被淹没,只余一个屋顶,宛如一座虚城。
苏辙一家子来到这里根本无处安置,只好在城外山坡上安营扎寨,暂做居所。待水患慢慢平息,城中百姓得到安置,一家人借住到了苏辙同僚的家中,直到年底才搬到修好的盐酒务税官的官舍之中。
一切好似终于回归平静,步入正轨。
苏辙这日不用去上值,坐在屋内的松木圆桌前,慢慢品着一盏茶水,命人喊来他的次子:“你可想回眉山老家去看看?”
“父亲,可是有所打算?”
苏适沉思了片刻,抬头看向父亲。
“你回去继承祖业吧,我与你伯父这辈子怕是回不去了。”苏辙神色中透露着些许遗憾。
苏适与父亲对视一眼:“那既然如此,儿子何时动身回眉山?”
苏辙起身走到儿子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这几日吧,你回去收拾收拾。”
这个时代的人大多把回乡务农当成最后的归宿,苏辙苏轼亦是如此。他们身在官场,已不能随心而为,但老家始终还是需要有自家人在的。
苏辙如今管着盐酒税务,整日里打交道的就是这些东西。近些时日里他频繁与苏轼书信往来时,多数都是心中抑郁,饮酒后抒发心中的情绪。对于不善饮酒且幼时体弱患有哮喘的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送走了儿子没多久,两岁多的小女儿便夭折了,再加上他整日忙碌,一入冬苏辙就病倒了。
苏辙因年少时经常生病,颇有些久病成良医的意思。对于他这次旧病复发也是心中有数。
可尽管如此,身心疲惫让他不得不向知州告假养病。养病期间,长子苏迟官满回来探望他,一直到他病愈才离去。
闲暇无人时,他常常感叹:人生无百年,所欲知有几?悬知未必得,奔走若趋势。
如今金榜题名时的雄心壮志,也随着郁郁不得志官路坎坷,逐渐淹没在儿女的婚姻大事,全家的生活所需,兄长的安危当中,他为了这些不得不为官谋生。
苏辙被官家命在筠州五年不得调任,要说心里不郁闷那是假话。
这日他在上值的路上遇到了一个衣衫破旧不堪,头发蓬乱,眼有白膜的乞丐。
苏辙拉紧疆绳,停下马,询问跟着他的小厮:“此人你可知晓?”
小厮再次看向路边那个双手举着一个空酒坛,反复用力想要往嘴里再倒几滴酒水的人。
“回老爷,据说此人姓赵,名叫赵生。经常与禽鸟牲畜居住在一起,他本人对外常说他一百二十多岁了。”说着小厮挠了挠头,看又看了一眼坐在马上的苏辙。
“他嗜酒如命,且一喝就醉,喝醉了还爱打骂路人,附近认识他的人都喊他高安狂人。”
“据说他虽眼睛不是视物,却也有着通天的本事。只要与他交谈,他便能说出这人多年的生平往事。也因为这个,一般无人敢随意招惹他。”
“走吧。”
苏辙点点头,又看了一眼酒肆墙根处那个东倒西歪的人。
苏辙没看到的是,他刚走没多远,歪在墙根的人,睁开那双白色的瞳仁看向了他离去的方向,随后又继续之前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