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所说确实打到了盛元帝心坎儿里,他刚想开口赞同,一旁的太子却反驳道:“父皇,若开此特例,往后军队收编不就乱了套了,不顾是否身有残缺,全都收录军编,那何谈强军?”
蒙梓岳是否隐瞒身疾从军,墨粼并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五万守城军首领柏屠。
何烨带来的五万士兵皆归编于守城军中,若想让何烨接手守城军的全部事务,那么柏屠欺君便是天赐良机。
墨玖安又何尝不知太子的小心思。
柏屠算计到盛元帝头上来,这件事毋庸置疑无法再替他开脱,不过他初心为国,倒可以酌情减罚。
可无论再怎么讲人情,柏屠是避免不了降级的。
在他出列承认自己破格收编违反军律的那一刻,柏屠命运已定。
当时墨玖安就感到诧异。
堂堂一个将军,竟为了一个小少年如此不顾自己的前途性命,宁愿牺牲自己也要帮他出人头地。
为什么?
墨玖安脑海里只有一个答案。
因为蒙梓岳值得。
柏屠是出了名的惜才,也是妥妥的武痴,蒙梓岳的天赋不仅仅是力大无穷这一点,定是还有其他的过人之处,以至于让这位四品将军冒着被降级处罚的后果也要为他博得一个机会。
牺牲自己现有的地位去赌一个孩子未来可期?这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
除非他很确定,蒙梓岳前途无量。
墨玖安相信柏屠的眼光。
更何况他这么做根本不是为了让蒙梓岳建功立业之后回报自己,毕竟未来不可知,人心不可信。
以墨玖安对柏屠的了解,他这么做单纯就是不想让蒙梓岳埋没罢了。
该是什么样天赋异禀的少年郎,才会让四品将军甘愿做他的垫脚石?
墨玖安望着卷缩一团的清瘦身影,眼底闪过一缕势在必得的光
这个人,她保定了。
墨玖安一侧唇角微勾,眸色顷刻间又回归了原有的平淡,转头看向太子冷冷开口:“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就算身有残疾也要分具体情况,怎能一概而论?”
“公主殿下!”,左青玄音量顿升,几乎就是警告的语气:“国条法令不是您一介女流能置喙的,如何处罚也该由圣上,太子和一众朝臣决定,公主莫要再干涉了”
墨玖安眸光微滞,缓缓转头睨向左青玄。
她平静的脸上看不出明显的情绪波动,可那眉眼间的层层威压却已昭示了她阴郁怒火。
左青玄被她盯的心下渐沉,不知不觉中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至背脊,让他不禁颤了颤。
可左青玄毕竟是三品尚书,为官二十余载,怎么可能允许自己被一个女娃唬住,刚萌生的恐惧立马被他压了下去。
她只是一个公主罢了。
左青玄参与了律令改写,也编撰了许多新的法条,这二十余年来就是秉持着法不容情,律法铁条的态度至今。
他本身就代表着律法二字。
公主尊不尊礼教他不在乎,参不参与秋猎更与他无关,可若她一个妇道人家想对律法置喙,那他左青玄第一个不答应,就算她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又何妨?
太子墨粼转头看向墨玖安,神色平静柔和,“玖安,你久居深宫不知其中利害,别想当然”
太子温润如玉的声音打破了眼下微妙的气氛,墨玖安暗自顺了顺气,转走目光没再瞪他,左青玄凛然的面色也缓和了些许。
“太子殿下说的对,祖宗立下的规矩不容挑衅,同样,法不容情,他虽颇有资质,可也不该违令,柏将军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说话者正是三品门下省常侍魏怀瑾,也是前日激烈反对公主参与围猎,后又因谢衍的一句话乖乖闭嘴的太子亲信之一。
门下省负责审议政令,驳正违失,当年盛元帝把五色凰羽和少昊玥珠赐给玖安公主,甚至允许她身穿凤袍头戴凤冠时,他们门下省就没能阻止下来。
自那时起,便有了公主与皇后平起平坐的荒唐局面。
平常这种时候,该是门下省侍中赵文博出面提醒公主逾矩,可不知为何,这几天他的这个上司格外安静,公主说要参与围猎时也没有开口阻止过。
魏怀瑾虽然怀疑赵文博的异常,不过眼下首要做的就是先替太子解决柏屠这个麻烦。
魏怀瑾开了头,那便接二连三地有官员附和赞同,当然,也有耳聪目明,明辨是非的朝臣起身争论,可奈何人数太少,很快便被淹没在了群臣喉舌之上。
墨玖安深呼了口浊气,压着怒火道:“法不容情,指的是私情,而非世情,律法也要讲情理,若你们口中的祖训与人之常情背道而驰,那么这些律法铁条就成了法经里一行行冰冷的文字,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墨玖安的这一段话无疑是引起了众人的不满。
他们本就因围猎一事对她憋着一股气,眼下她竟公然插手处罚事宜,开口置喙礼教国法,这叫他们如何能忍?
连一国之母谢皇后都不能对朝堂之事插嘴,更何况她一个深宫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