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羽弓着腰钻了进去，罐头厂里比他想象中要暗一些，只有几缕橘色的残阳透过破烂的窗户照在在早已锈蚀的器材上。因为大剌剌脚步而扬起的灰尘在阳光下微微发亮，赵羽避开地上的碎玻璃走在窗户旁边。

颓废、死寂，破败的文明气息，宛如描述后启示录的老电影一般。这让那三具尸体看起来竟与这个环境毫不违和。

赵羽单膝跪在尸体前仔细查看:这三中年人看起来像是先前有说过疑似催讨高利贷的可疑人员，他们穿着跟这个季节不相符的背心，纹着跟当前潮流不相符的纹身，加上手里握着的砍刀或管杀，不由让人想起了八十年代老港片。

大概二十年前他们也是叱咤风云的乱世巨星吧。

只可惜现在血像蛇一样从他们的嘴角、眼睛、鼻子、耳朵中蜿蜒流出，这让他们脸上原本惊惧的表情看上去莫名的狰狞。不仅如此，细密的血珠从他们身上的毛孔中渗出，将整个人都染成成了血色。

但赵羽没从这三个血人身上看到任何的伤口。

“啊，二期……快要到三期了吧，唔……”

赵羽自言自语着，然后猛的捂住了自己的右眼。

仿佛要将脑浆都融化掉的炽热从右眼扩散开。赵羽撩起了盖在右眼上的刘海，在他右眼眼窝里的，并不是一颗普通的眼球。而是一颗纯粹、漆黑、深邃得如宇宙一般的义眼。

让人想到某种鸟类的眼睛。

两年前的某起事故让赵羽丢掉了自己原装的右眼，而如今这颗义眼则是他老板开给他的员工福利之一。

右眼捕捉的黑色轨迹一路蜿蜒进了罐头厂的深处，那恐惧的残留是那样的深刻，强烈得仿佛真的能看到一般。

赵羽压低了脚步声走了进去，这也是查理刚刚在电话里给他的忠告。

“声音太大可是会死掉的哦。”

“这又哪的都市传说啊。”

他嘟囔了一下，毫无紧张感的沿着右眼看到的黑色轨迹往里走。当然所谓的“看到”跟“黑色轨迹”不过是一种形容，义眼理所当然是看不到东西，而残留下来的气息也并不是黑色的。

赵羽很快找到了此行的目标，三名干员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那人的周围不远处，尸体的脸上布满了惊愕与某种……不解？

而所谓的“那人”，也就是被附近街坊称为王老板的家伙，此时正瘫坐在一座漏斗状的仪器前，一动不动，对于赵羽的到来毫无反应。

“王先生？”

赵羽用耳语般的声音问了一声，光线较暗，他只能看到黑暗中那人的大概轮廓。当看到他还保持着人形时，赵羽不由还是松了一口气。

病症的三期患者除了精神状态极度扭曲以外，往往会出现肉眼可见的身体异常，该变化会与精神的异常状态成正比。也就是说越病情严重，患者身体就越容易接近于非人。

但就赵羽目前看到王老板的样子而言，起码他并没有长出什么附肢或触手什么的，还是保留了人类的轮廓。

“嗯……啊……”

可能是听到了赵羽的声音，寂静中，对面突然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听起来好像受伤了。

赵羽犹豫了一下，还是跨过那几具尸体走向王老板。虽然冰姐说是死活不论，作为她的病患当然还是活着的好，并且查理也说过只要声音不大就不会有事情。

这是个错误的决定。

“嘶啊！”

就在赵羽走到能清楚看到王老板的位置时，对面突然发出了沙哑的吼叫，声音不大，但听起来就像漏气的煤气管一样危险。

在赵羽耳朵捕捉到这个声音的瞬间，他的胸膛仿佛被一把铁锤砸过，一阵气短，他全身被瞬间抽去了所有力气。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这些家伙就总是对我不依不饶！不能放我一条生路吗？！”

瘫坐在仪器前的王先生猛的抬起头对赵羽嘶哑的吼到，他的声音里伴随着鲜血喷溅的“噗嗤”声。

先前听说王老板有打电话到治安司说他已经被杀了，死人当然是不可能打电话的。但就目前他的这个状态而言，真的说不上有说谎，倒不如说他如今为何还能说话是一个谜——他脖子上有一条深可见骨的豁口，看起来整个气管都被切断了。

“我不是来……噗哇……”

赵羽想解释，但没说几个字便觉得嗓子眼一甜，没来得及停下便一口血吐了出来。

“我卖了房，卖了车，还不够吗？本金早就还完了，利息也还了一半，真的真的没钱了啊，你们就这么不愿意给别人一条活路吗？”

仿佛漏风哨子一般的声音传来，这种声音仿佛带有某种魔力，在这种声音的命令下，赵羽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鼻子里的温热往外流淌，余光撇过，甚至皮肤都已经开始涨成紫红色，细密的血珠渐渐渗透出来。

声音……声音……

“声音太大可是会死掉的哦。”

“该死。”

回忆查理电话里的警告，赵羽在心里骂出了声。那个小鬼故意混淆了话中的意思，对方的能力是……

赵羽回想起那几个人的死状，浑身没有任何伤口，血液从身体各处渗出来，还有脸上惊惧的表情……

“都割破我的喉咙还不够吗？你们到底要什么？你们到底还要我做什么？！”

赵羽感觉自己浑身黏糊糊的好似被裹在虫茧里，那是他的毛孔里往外渗出血滴紧贴在在皮肤与衣物之间的感觉。

并非是要压制住自己的声音，而是要压制住对方的声音，对方崩坏后牺牲心智所获得的能力是将他人的血液从身体中抽离，传播其力量的媒介则是他的声音，来源大概是因为他那神经质的紧张与恐惧。

“都说了，我不是来收高利……噗……我操……”

“说谎！”

伴随着对方的吼声，赵羽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失血太多让他觉得整个人都有点恍惚了。恐怕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像先前的那几个人一样死于非命。

“都已经死了还要来找我，你们就不能放我一马吗。打恐吓电话、威胁妻儿、邮寄死老鼠与刀片、在我家门口写血字，现在还要莫名其妙死在我面前，你们到底……”

现在这个家伙完全处于无法交涉的状态，整个人的精神都已经崩坏。这也是常有的事情，病症三期的患者大多已然放弃了正常人类的尊严与自由意志，完全沦为某种不详存在与自我心魔的奴隶。

万幸的是，看起来他明白什么是恐惧，那么已经可以……

“小家伙，可以吃了！”感觉到自己再拖下去马上就要没命了，赵羽嘴里拌着鲜血命令道，附身在自己身体里的秽物刹那间动了。

“哑嘎嘎嘎！”

“啊啊啊啊啊啊啊，这什么东西！”

黑色的羽毛翩然飘落，仿佛几百只乌鸦的嘶叫声在罐头厂中响起，无视对方的惨叫声，赵羽捂住自己右眼跪在地上喘着粗气。

厂房外，一辆无比拉风的机车恰好在横停在门口，骑手摘下头盔，露出了冷若冰霜的脸，她看着从罐头厂里飞出的乌鸦皱了皱眉。

“晚了吗？”

这就是我们故事开始前，发生在非日常的一件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