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岚之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梦见了自己小时候与母妃商量想要习武的时,记忆中,母妃是无奈的,但满眼都是藏也藏不住的溺爱,他记得,他的母妃生的很美,一双桃花花瓣一样的眼睛闪着纯净璀璨的光芒。他嘴角挂着温和而缱绻的笑意,他捏着他小小的手掌心,指着掌心与指节链接的位置,说着:“阿阑若是习了武,这上面就会被磨出很多大大小小的水泡,水泡破了以后会很痛很痛,阿阑会害怕吗?”
他记得他很坚定的摇摇头,说他不怕。
其实他是怕的,尤其是第一次习武的时候,沉重的木桶提在手上都要费好大的力气,他还要扎着马步提着这个水桶站很久。他第一天手上就磨了很大的水泡,为了能让它快点好起来,彭大人用一根缝衣服用的针上火燎过之后把它戳破了,里面透明的汁水流出来后,从小锦衣玉食的顾岚之差点没疼的流出眼泪。
但他忍住了,因为他告诉了母妃,他不怕吃苦,他是男子汉,不能随便掉眼泪。
但其实他回宫以后卧在小小的被窝里时还是委屈的哭了。因为习武真的很辛苦,但他想保护母妃,那是她最敬爱的人。
后来他大了,认识了更多真心诚意待他好的人,他想要保护的人越来越多,他想让大家因为有他的存在而变得更幸福。
美好的回忆如同染了糖色的皮影戏,甜到人心里去,却从是隔着一层不真切的帘子,影影绰绰的,总觉得这些事与他没什么关系,他不过是个旁观者。
糖膜在故事进行到他与萧子毅从留仙山上下来后应声而破,碎成了一块一块拼凑不起来的碎片,碎片里倒映着一遍又一遍离他远去的那些美好,留下的只剩下无尽的灰暗与绝望。
他看到自己又重回了宫中,回到了那个他长大的,万分熟悉的地方。他摸索着昏暗的回廊,摸过金碧辉煌的廊中装饰,一路慌忙的往母妃的宫殿中赶去。
夜晚裹挟着喧嚣的雷雨泼洒在这片华丽又虚伪的土地上,沁湿了他长袍的下摆,袍上娟秀着名贵而尊贵的龙纹,被雷光照射上去后栩栩如生,如同悲悯的神明想要摆脱这不堪的凡尘俗世。
顾岚之歪歪斜斜的跑进了他母妃的寝殿,寝殿点了非常非常多的红烛,红色的蜡油被热烈的火光燃尽后流了一片,如鲜红的血液般触目惊心。
他心心念念的母妃穿着她惯爱穿的一身白衣,梳了好看的发髻,发髻上却一根发簪都未曾佩戴。她的身后与他之间隔着不知道多少层纱帘,纱帘被狂风卷起,掀得老高,帘尾重重拍打在苟延残喘的烛火上,一点就燃,火光把中间的母妃照的投出了一圈莹白的光,好像下一刻就要如画中仙人一样驾云而去。
顾岚之拖着沉重的脚步,说不上体面的连滚带爬的往那边走,他费力的呼喊,可声音似乎是被棉花堵上了,闷闷的,被闷雷声一声盖过一声。顾岚之焦急的看着高高站在高台上的母妃,嘴里大喊着不要。
似乎是感受到了有人在呼唤她,他的母妃缓缓的转过身,乌黑浓密的长发被吹的飞扬起来,几乎看不清她的脸。
顾岚之捏紧的心口嚯的松开了一下,他拼命的摆动双手,可那些不长眼的纱帘就像活过来一样,一层一层的往他身上盖,如同潮水一般要把他淹没。他一度喘不过气,却依旧奋力的拨开盖在他身上的纱帘,想要看清楚母亲的脸。
母妃转过来了,他却被厚重的纱帘格挡了视线,从透出的缝隙中,她看见了母妃无神的双眼,和满面的泪水。她一贯是个爱美的女子,如今脸上却白的没有一丝血色,鬓角的黑发还掺杂了几笔浓重的白色,这抹白色深深的扎在了他的眼中,就这一晃神的功夫,他就再也看不见母妃的样子。
他的身子如坠冰窟,倾覆的冷水灌入了他的整个耳道,他听到水面上传来母妃带着哭泣和沙哑的悲鸣:“阿阑,我太累了,为了你,我活的太累了……”
然后就是一句一句不间断但十分连贯嘈杂的呼喝声,震动着他的耳膜:“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