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最近身边的人说的话都大同小异,不是说我日子好过,就是说自己的日子苦难,我听了也是哭笑不得。
“你快说点别的吧,我以前的日子你不是不知道,整天倒腾点有的没的,现在想想都有点后怕。”我说,“现在也不稳当,国家政策说变就变,还是公务员最稳。”
“别指望稳,稳没用,还是要去创业,做生意才是出路。”四石一听来了兴致,好像一条鱼掉进了深潭,游刃有余地说道,“你现在有一份稳定的收入,空余时间又多,就应该想点赚外快的事情,马无夜草不肥,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好歹也是堂堂本三大学生……”
看着面前滔滔不绝的四石,我陷入了沉思,当年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四石,那时他还是个天真淳朴的小少年,虽然成绩不咋地,最后中考也没考好去浙江的某所铁路学校念了五年的大专,毕业后就一直就职于铁路系统。
时至今日,不知道是有幸还是不幸,他总是还能在我面前不厌其烦地诉说着他的一套逻辑能力和说服能力都很强的理论。
有一次四石跟我说他在大专毕业的最后一天,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唱了一首张震岳的《再见》,虽然我没有亲眼见过,但是我的脑海里总会神奇地展现四石在全班同学面前唱歌的样子。
几个画面、几个片段、几个镜头,好像蒙太奇一般被随意地剪辑、拼凑。
也许光线很明亮,可能是教室里的灯光在闪耀,也可能是窗外的晚霞在映衬,也许光线又很暗淡,那应该就是在晚上,我反正也说不清,因为我压根就不在场,这些只是我脑海里根据四石的一段描述莫名其妙产生的画面,那么栩栩如生,生动形象。
教室里张贴着彩带、横幅、挂坠,窗户上贴着剪纸、贴花。
四石的歌声缓慢而又蹩脚,但是所有人都不以为意,他们在下面大喊大叫,附和着四石的节奏,甚至唱起了大合唱。
我怕我没有机会……
四石卖力地大声歌唱,似乎要把自己的喉咙都喊破,他无所谓,他一点也不感到别扭、羞涩或者怯场,一反常态,他平时在班级里可是从来不怎么爱说话的一个人。
在毕业的最后一天。
我怕我没有机会,跟你说一声再见……
画面开始放慢,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见,四石张着大嘴,不停地变化形状,鼻子在歌声的间隙剧烈的抖动,喉结一上一下,像织布机上的梭子,双手甚至举过头顶开始左右摇摆,底下的同学也跟着摇晃起来。
这是毕业的最后一天,我要去工作了,在铁路系统,我一家人都在铁路上,我从小在铁路旁长大,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铁路……
我怕我没有机会,跟你说一声再见,因为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你……
一曲终了,四石变回了原来的模样,他朝大家笑笑,低着头离开了讲台。
“……房地产我们搞不了,都是大佬们搞的,高科技行业,像什么手机、电脑啥的,我们更搞不了,都是高科技人才搞的,虽然你是大学生,是本三,但是你不是学这个的,你学机械的,但是我们可以从小做起,摆摆地摊,卖卖小东西,我知道你之前摆过地摊,但是你当时卖的是工艺品,那个难卖,你要卖那些生活用品,你别怕丢脸,要挣钱就不要怕丢脸,大学生有什么,这年头最不缺的就是大学生,更别说本三的大学生……”
四石就像一个差劲透顶的销售,不停地把同样的话题反复讲,反复的话题同样讲。
“本三……本三……本三……”
当下光线挺暗,可以说是灰暗的,但四石就坐在我面前,他张着大嘴,和唱歌一样,在不停变化着形状。
“你觉得怎么样?”四石突然问道,突然像个瞪羚一样看着我。
“什么?”我问道。
“卖保温杯,那次怎么样,还可以的吧。”四石重复了一句。
“嗨,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再说那次——”我停顿了一下,“——你忘了,你拿了一张假币。”
“我知道,算了,都过去这么久了,吃一堑长一智。”四石十分洒脱地说,“但是那次卖保温杯不管怎么说还是成功的,就可惜没有坚持下来。”
“别这么说,好歹也100块呢,我现在就转给你。”我说着掏出了手机。
“别转了,我没问你要就说明我不要这个钱了。”四石说。
“那我请你喝一杯,不,就当你请我喝一杯星巴克,怎么样?”我提议道。
“你要喝就喝。”
于是,我俩一路走到星巴克,点了两杯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的新品,花了八十几块钱。
“你是可以的,现在日子安逸了,也不去想创业的事情了,有老婆有儿子。”四石喝了一口饮料,淡淡地说。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笑了笑,新品不怎么样,仿佛灌了一口乳胶漆。
我和四石在一个十字路口分别,绿灯亮起,他摇摇摆摆地踏上斑马线,我则默默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我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能力有限,唯有仰望耀眼的繁星。
早晨我也没法睡懒觉,儿子睡得早醒的也早,而且他现在醒来后也不老实,在床上一会翻来覆去地滚,一会哼哼唧唧地说话,我只能起床,然后动身去单位。
由于刚来单位,我被分配到了信访科室,据说刚来的小青年都要去信访部门熟悉一下业务,这几天下来我也多少了解了这个部门的工作性质,就是解决国有企业改制时期遗留下来的问题。
这里面的很多事发生的时候我还在上小学,还有一些是我没出生的时候的事情,当年那些引以为傲的国有企业工人在改制浪潮中受到了或多或少的不公平对待,所以时至今日,依旧有人在不断地上访,达到他们的诉求。
这些都是我曾经从未涉及过得领域,一切对我来说都显得很新奇和不同。
接下来的一天,我打算把欠胖子的赌资还给他。
他说他在钢蛋家里,不过等我到钢蛋家门口时,他们俩又去了理发店,就是钢蛋经常去的那家。
我有骑着电动车前往,在理发店里看到了正在理发的钢蛋和百无聊赖的胖子。
我一进门,胖子就笑眯眯地看向我,仿佛看到了一块烤好的五花肉。
钢蛋一动不动地坐在镜子前,一位形体消瘦的中年妇女正在给他剪掉本就不长的头发。
“小伙子要留留长发,这样才有女孩子喜欢。”理发店老板每次在钢蛋剪发的时候都会这样说。
“不用,头发长了不好。”钢蛋每次都会这样回答。
“小伙子怎么能不要好呢?谈对象了吗?”理发店老板的嘴和她的手一样,永远不愿意停下来。
我靠近胖子,从兜里拿出一包宽窄香烟,是在C城买的。
“100块一包的宽窄,就当赌资了。”我说。
胖子接过香烟,前后打量了一番,表示对这个交易比较认可。
“燕丹的钱还了?”我问道。
“没有,现在联系不上他了。”胖子咬牙切齿地说,“一个个都不靠谱啊。”
“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过不了几天他就按捺不住了,找你们打麻将了,我是不打了,有这个时间还不如打几局LOL。”钢蛋头也不回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