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反,她比谁都痛恨蒋家,比谁都希望蒋家覆灭!
她的娘亲本是良家女,家境虽不算富庶却也有父母疼爱过得温馨幸福,娘亲更有一桩自小定下的婚事,两人青梅竹马感情深厚。
可她的父亲,蒋家的一个纨绔贪恋她娘亲的美色,便强抢民女甚至逼死了她的心上人。
父亲逼迫了母亲后便将她抛之脑后,任由她被蒋府众人磋磨,任由她红颜变枯骨。
而她也是自小受嫡姐嫡兄欺负,吃穿用度甚至连丫鬟都不如,直至待她张开家中发现她容颜美丽,便准备将她当做铺路的石子。
如果没有蒋家,她的母亲就不会惨死,她也不会有那么悲惨的命运!
蒋太后狠毒冷血,她连自己的亲侄女都能算计,更何论自己。
待她没有了利用价值,蒋太后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舍弃自己,与其如此不如她以身入局,为自己博得一线生机。
她一早便投诚与陛下,还服用了御医调制的假孕药这才骗过了蒋太后。
有了蒋美人的证词,蒋太后再无法置身事外,惠安帝命御林军封锁慈宁宫,无一人敢阻拦。
惠安帝负手立于众人身前,眉宇间尽是帝王的冷肃与威严,不曾再有先前的软弱。
众人这才惊觉,先前是他们小瞧了这位帝王。
“好个扮猪吃老虎!哀家以为你是一众皇子中最老实的,没想到你的心机竟如此深沉!”
惠安帝只冷眼看着蒋太后。
他身为皇子却被欺压多年,就连自己的婚姻大事都做不得主。
他本无心入局,可如今既将他牵扯其中,他自要为了所护之人开创一个新的局面!
这时谢染自外而归,他不知何时换了一身银甲,铠甲上还染了鲜血。
如一尊杀神,俊美而又威仪。
“陛下,誉王一派已尽数羁押!”
蒋美人早就将誉王造反的消息告知了惠安帝,惠安帝不过是请君入瓮好名正言顺将其彻底铲除。
是以誉王根本无法成势,刚一露头便被彻底镇压。
惠安帝嘴角徐徐牵起,眸光冷然,“蒋氏一族犯上作乱,无论男女尽数打入天牢候审,蒋贵妃贬为庶人打入冷宫,至于太后……”
“即刻起封锁慈宁宫,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即便蒋太后作恶多端,可一个“孝”字压下,饶是皇帝也无法当众杀母,即便她非自己的亲生母亲。
蒋太后毕竟历经沉浮多年,见大势已去震惊错愕后倒也并未失态,反是拂了拂裙摆优雅落座。
“哀家生于世家,年少入宫为后,而后又贵为东宫太后,哀家这一生都高贵无极,便是今日输了也比你们这些人加起来都要尊荣。哀家这一生,不亏。”
惠安帝眼中并无胜利的欢喜,因为这场角逐他曾失去了许多,“哪怕蒋家就此覆灭,太后也能无动于衷吗?”
蒋太后闻后反是低低笑了起来,“生前哪管身后事,哀家都败了,还管得了旁人?蒋家因哀家而兴,因哀家而落,有何足惜!”
惠安帝以为大仇得报应是大快人心的,可看着蒋太后这般模样他才知道,蒋太后这种人何其恐怖,因为她无情也无心,即便是血亲的生死也不足以让她伤心半分。
“好!那太后便在这慈宁宫中好好守着你的荣耀。”惠安帝突然改变要杀她的打算。
既然蒋氏的败落不足以撼动她的寡情冷血,那便让她好好体会大势去后荣耀也随之消散的滋味。
待曾经权倾朝野的太后便成了连宫婢宦官都敢无视的存在,那时他会再来拜会,看她还能否维持自己这所谓的体面。
慈宁宫的大门缓缓闭合,高耸的殿门将日光阻绝在外。
随着人潮散去,蒋太后那挺直的脊背也一点点弯曲下来,富丽堂皇的偌大宫殿如同衰老的主人一般走向了没落。
……
慕臻并不急着看热闹,只因他清楚这一次蒋太后和蒋家再无回天之力。
他虽是太子,却被蒋太后毒坏了身子,已是时日无多。
但至少他于死前得以报仇雪恨!
慕臻急着去安抚薛薇。
薇儿有孕是他一手策划,为的便是给父皇名正言顺处置太后的理由,只此番定会让薇儿失落,他愧对于她。
“太子殿下!”
御医见慕臻前来连忙快步迎上前,面无死灰嘴唇泛白。
“太子殿下,太子妃……小产了!”
慕臻皱了一下眉。
这御医本就是他安排的,薛薇的脉案都经他之手,只如今他还这般做戏,未免太过了些。
“本宫知道了。”慕臻略有不耐,急于去探望薛薇。
谁知御医却扑通跪在了地上,身子抖若筛糠,“殿下,太子妃……是真的小产了!”
“你说什么!”
慕臻一把揪起御医的衣襟,眼底笼起震惊与恐慌。
“太子殿下,太子妃是真的有了身孕……”
“胡言乱语,这怎么可能!本宫的身子早已……”他的身体已如枯木,御医早已诊断他难有子嗣。
他并非怀疑薛薇不忠,而是不敢去面对现实。
“殿下,凡事没有绝对,太子妃的的确确曾有了身孕啊!”
慕臻松开御医,踉踉跄跄的跌坐在地上。
“我杀了我们的孩子,我竟然杀了我们的孩子……”慕臻神情悲戚,全无先前运营帷幄的从容。
他想以子嗣为由拉下蒋太后,却不料老天竟与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他亲手杀了他唯一的孩子,他和薇儿唯一的血肉!
悔恨与悲愤如漫天风雪将慕臻彻底掩埋,泪水让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为何!老天为何要如此薄待于我!”
鲜红的血雾喷出,一如方才他在众人面前急火攻心吐血晕倒,只不过这一次无需表演,便已是锥心之痛。
深夜。
万籁俱寂,一行黑衣人身形犹如鬼魅穿行于宫中,直到行至惠安帝的行宫之前。
几人皆黑巾覆面,只能在月下看见彼此那双杀意弥漫的眸子。
为首的黑衣人无声抬了抬手,立刻便有人上前将事先准备好的迷香扔进殿中,片刻后几人摸进殿内,徐徐抽出腰间的长刀,刺向了床幔后的人影。
……
东宫。
书房中夜色正明。
慕臻坐在烛光后,神色晦暗不辨。
倏然,书房外传来脚步声,慕臻缓缓睁眼。
房门被推开,慕臻视线微微下移,便见慕辰负手而来。
少年人总是如雨后春笋,数日便会长成另一副模样。
他身量高了不少,身上虽仍有稚气,但举手投足之间已现皇室威仪。
慕臻眼中闪过一抹诧然,旋即便是淡然,“这么晚了,宸王何故前来?”
“方才宫内突现刺客意欲行刺父皇,幸被李指挥使缉拿,父皇龙体无恙。”
慕臻眸色淡淡,看不出任何情绪,“有惊无险,真是极好,不过此事为何要由你来与本宫讲?”
慕辰看了他一眼,又道:“谢将军于城外镇压意欲逼宫的反贼,皇兄不想去父皇前听一听吗?”
慕臻的眼睑颤了颤,沉默半晌他撑着桌案费力起身,颀长的身形却因过度虚弱而显得佝偻。
“此等大事,本宫自要前去。”
虽是深夜,宫中却已灯火通明,只在慕臻眼中这仍是无尽的黑暗。
金殿中,惠安帝面色冷沉的坐在高位,目光复杂的看着慕臻一步步走来。
他对这个儿子有怜惜也有愧疚,他清楚当年之事并非意外,可他登基时不过是个没有实权北境的傀儡皇帝,他护不住任何人。
他只能尽全力护住了他的太子之位,还有赵氏的后位,只他没想到慕臻竟欲造反弑父。
慕臻一眼看到了站在谢染身旁的顾锦,心中已有分明。
“看来是本宫小瞧了夫人。”
他设局让顾锦与谢染夫妻离心,又以慕辰为饵,诱使顾锦入他之营。
在扳倒誉王和蒋家时,顾锦着实尽了心力,且自谢染手中盗出了京中布防图。
他自不会全然相信顾锦,是以特意命人前去查验,只没想到终究还是入了他人之瓮。
“夫人还真是骗得本宫好苦。”慕臻牵唇一笑,面上并看不出败者的颓败。
顾锦耸耸肩,“太子殿下所言差矣,我给你的布防图可是货真价实的。”
做戏自要逼真,否则怎么能引蛇出洞。
“不错,我家夫人向来不会说谎。”一旁的谢染弯唇,眼中噙着温柔笑意。
顾锦偏头看他一眼,不动声色的别开了眸子。
李子衡在一旁翻了个白眼。
不会说谎?
分明是没一句真话才对吧!
慕臻将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一字一顿淡淡问道:“这般说来你们先前的矛盾都是做给本宫瞧的了?”
“我们之间确有矛盾,但我和谢染只是立场不同,至于你……”顾锦眸光冷冷,“我们的区别在于生为人的底限。”
“底限?”慕臻似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之事,语调陡然转凉,“是谢染杀的人少,还是你未曾谋算人心?你们所有人有何资格来指责本宫的不是!”
慕臻眼眸猩红,素来温润儒雅之人恍若在刹那见撕碎了面具,露出了原本的狰狞面容。
这样的慕臻无疑让他觉得陌生。
惠安帝正欲开口说什么,忽听殿中传来一记清脆的巴掌声。
慕臻被打偏了脸,嘴角流出殷红的血迹。
他捂着发热的面颊,不可置信的看着顾锦,“你敢打我?”
刑不上大夫,他贵为储君乃便是以下犯上最多不过一杯毒酒,以全皇室颜面。
可顾锦竟敢打他!
惠安帝动了动嘴,终究没说什么。
这逆子的确该打!
李子衡挑了挑眉,表情戏谑的朝谢染投去视线。
她方才出手又稳又快,可见极为娴熟,不知是不是背地里拿谢染这厮练的手。
若真是这般那可就太好了。
“打你怎么了?这一巴掌我惦记许久了!”
无视慕臻的怒目而视,顾锦晃了晃手。
下一瞬手腕便被某人握在掌心,谢染眉心蹙着,“你怎能如此?”
“下次想打谁便与我讲,莫要自己动手。”
慕臻:“……”
“你们两个!”慕臻咬牙切齿,全无往日风范。
顾锦抽回了自己的手,冷然看着慕臻,“宸王中毒是拜你所赐对吧?”
“白依依不过是受你蛊惑挑拨,成了你手中刀,而你,才是那个操刀鬼!”
“蒋太后和蒋家有负亏欠于你,你要杀他们无可厚非。可宸王与你并无恩怨,你却为了一己私欲滥杀无辜,你与蒋太后等人又有何分别!”
慕臻抹了抹唇角的血迹,语气轻慢,“储君之争,自古如此。不过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罢了,何过之有。”
“那太子妃呢?”
慕臻眸光一荡,眼神有些躲闪。
“她是你的妻子你的至亲,她毫无保留的爱着你,即便明知你命不久矣依然初心不改,你又是如何待她的!”
“以她和你的孩子为饵,以此来算计蒋太后,这样的你与蒋太后又有何分别!”
“我并不知她是真的有了身孕!”慕臻心如刀绞,此刻他比任何人都要痛苦百倍,“我原本只想以谋害皇嗣之名让蒋太后万劫不复,我大限将至护不了她一辈子,唯有太后之位才能保她一生荣耀!”
无论谁做这个皇帝,薛薇这个曾经的太子妃都只会地位尴尬,所以他才要弑君杀父,除掉所有竞争对手。
待他顺理登基后,他会过继旁支的皇室子弟,这样即便他撒手人寰,薇儿也是不可撼动的东宫太后。
“是我让人放出薇儿假孕的消息不假,可我若知晓她当真怀了孩子,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做这等事!”
“你说什么……”
慕臻瞳孔猛然一缩,不可置信的转身回眸。
薛薇听闻宫中出事,又闻慕臻突然被惠安帝传唤,是以心中尤为不安,便匆匆披着一件银色大氅赶了过来。
只没想到她方行至殿门前,便听到了足以击溃她的真相。
“薇儿,你听我解释,我不知你真的有了身孕……”慕臻再无方才的从容,慌乱得手足无措。
薛薇却只含着泪,眼神是慕臻从未见过的冰冷。
“我未曾有孕,你便可以如此吗?”
慕臻怔住,“薇儿,我……”
“你可知当我得知自己有身孕时是何等的欢喜?你又可知,失去这个孩子时我又是何等同痛不欲生!”
薛薇痛心疾首的看着眼前的男人,这个让她一见倾心不惜一切也要嫁给他的男人。
在她心中,他的出身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优势,他温润如玉、风光霁月,他的品性、他的才学、他的温柔良善都如明月一般深深吸引着她。
可如今她才方知,他并非天上皎洁无尘的明月,而是这座皇城中所滋养出的邪恶之花,他与誉王蒋家并无任何不同。
祛魅之后,便是仙人也会落入凡尘。
看着薛薇一点点冷却的眼眸,慕臻的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惊恐。
“薇儿,你相信我,我都是为了你好啊!”慕臻眼眶泛红,眸光粼粼。
薛薇却一点点掰开他的手,曾经她望向他的眸光有多温柔缱绻,如今便有多么冰冷决绝。
“为我好?”薛薇牵唇冷笑,“我本就是官家贵女,随便嫁给门当户对之人便可一生衣食无忧。我因心中所爱,甘愿放弃平静安逸的生活也要与你做这短短几年的夫妻,你却美曰其名为了给我荣华富贵,做出这等伤我之事。
你不是为了我,你做这些不过是为了排解你自己的恨意罢了!”
薛薇看得通透,她并非蠢人,只是曾被情爱蒙蔽了双眼。
“慕臻,是我看错你了。”
薛薇决绝转身离开,一如当初她毫不犹豫的走向他。
宫变的失败未曾让慕臻弯下脊梁,可这一刻他却如轰然倒塌的山峰,只剩颓唐。
他苦心孤诣穷其所有,最后却是众叛亲离。
他真的错了吗?
顾锦冷眼看着他,眼中泛不起一丝同情。
慕臻或许是个可怜人,可当他将刀剑指向无辜之人时,他便不再无辜。
朝阳升起,金色的微光缓缓落进这座皇城,逐渐驱散了阴霾和昏暗。
顾锦站在石阶之上,望着脚下蜿蜒的血迹。
身旁传来一声轻响,是谢染立在了她身旁。
顾锦侧过头,他身上的铠甲沾着血,却衬得他的面容愈加俊美无双。
"都结束了。"谢染低声道。
顾锦收回视线,轻声回了句,“或许吧。”
后宫没有了蒋太后的专治,众臣头上没有了蒋家那座大山。
惠安帝得以皇权在握,宫中不再有皇子勾心斗角,会有许多蒋钰一样的年轻人为朝堂注入新的血液。
一夕之间,天翻地覆,一切都在朝向好的方向。
今日早朝该是何等热闹。
但顾锦知道,一如人有生老病死,皇权亦会朝代更迭,世上没有亘古不变。
他们在人间这数十载能尽享安宁便是极大的幸事。
顾锦忽看到有官兵押着一众叛臣贼子行过,她在其中看见了谢清,谢清也看到了她。
远远一望,谢清便快速收回了视线,恍若未见。
他看见顾锦与谢染并肩站在高阶之上,而他却已是阶下之囚。
他想要一份从龙之功证明自己不输于谢染,最后却还是一败涂地。
若是当初他没有被姨母挑唆换亲,若是他所娶之人是她,那么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了。
谢染自也看到了谢清,只他并不在意,只微微偏过头看向顾锦,温声一笑。
“顾锦偏头看他。
谢染勾唇,如沐春风,“我很庆幸。”
“庆幸什么?”
“庆幸夫人当日上错了花轿。”
顾锦粉唇微动,却没开口。
谢染侧身,墨眸中情愫脉脉,“夫人,随我回家可好。”
顾锦心念一动,“家”这个字眼着实有种特别的魔力。
“嗯。”她没有多说什么,只颔首轻应。
谢染眸光大盛,只这一字在他心中便已胜过千言万语。
远处传来钟声,悠长而肃穆。
朝阳已经完全升起,金色的光芒洒在石阶上,将那些血迹映照得愈发刺目。
顾锦知道,从今以后,这些血迹会被清洗干净,这场故事也只会变成聊聊数笔。
但新的故事还会继续展开,没有终结,只有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