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下了计程车,夏油杰不自然的又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光滑的脸颊,没有一丝伤口结痂的凸起,也没有如山峦般高耸的肿包。
从颧骨滑到下颚,再从下颚游走到下巴。
别说伤痕,就连青少年特有的青春痘都没有。
像是一张焕然一新的脸,风吹过来,夏油杰都能感受到皮肤上汗毛抖动带来的瑟缩。
可是,他还是觉得脸部在隐隐作痛。
那份痛不是没有来处,那份痛已经从皮肤表层寄生到了他的内心。
他往前走,走上大理石切的台阶,走进那栋钢筋铁骨锻造的大楼。
电梯总共三十个按钮,-1到30。他要去的楼层是29楼,而29楼按键的下面,是一块被人为扣掉的楼层。
他瞥了一眼,不是很在乎。
因为他还在摩挲着自己的脸。
硝子问他,是全治好,还是——
他的同期其实什么都懂。
第一次躺在硝子手术台,夏油杰没有紧张,也没有心情打趣调笑,他只感到前所谓的,羞耻。
身上的伤已经被硝子治的焕然一新,就剩他这张脸了。
他在手术台上拖延了很久,拖到伤口已经疼得不能再疼时,他对硝子说,你看着治吧。
电梯一晃,停在了10层。门开,外面站着一位抱着宠物犬的少女。
女孩看到他时脸瞬间通红,支支吾吾的问,“是向上的吗?”
夏油杰像个没有礼貌的混混,不理会女孩的询问,直接按下了关门键。
电梯像咳嗽一样又晃了晃,带着年久失修的声音迅猛向上。
夏油杰摸到了眉眼。
从眼皮一路摸下去,摸到右眼眼尾时,他忽然痛的,睁不开眼了。
可他的手不停的,像是上瘾了一样,一直,一直去蹂躏那条三分之一指节长度的疤痕。
硝子让它结了疤痕,却没让它好。
他不想要它结疤,他需要它一直不好。
电梯剧烈的抖动着,嗡嗡作响的机器暴露了齿轮生锈的秘密,29楼,到了。
电梯门打开时,夏油杰心满意足的放下了染着血迹的手。
(二)
29楼的讲经堂,门是大开的。
夏油杰走进去,第一眼就看到了被供奉在香台上的尸体。
白布蒙尸,深褐色的血迹连染结块。
掌声一直没停,传到他耳朵里,像是打雷。
雷鸣中掺杂着一两句问候,声线苍老,不用他抬头就知道是个老人。
“迟到的?快来,你也得看。”
‘看什么?’他没说出口,被老人牵着走到了香台前。
老人一番净手,轻轻卷起盖布,少女的可怖的面容缓慢的刻进夏油杰的眼睛里。
他感到,很对不起。
——理子妹妹,对不起。
他伸手又开始搓揉眼角那道淌血的伤口。
真心对不起。
因为他现在不能为了她的死而生气,他也没有任何办法,憎恨原理。
羞耻,开始拼命地占据他所有的七情六欲。
他无法伤心,无法难过,甚至无法再生长出开心的种子。
他为自己,为自己的人生,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极端的厌恶羞耻。
仇恨是继他羞耻后,第二强烈的情感。
可仇恨从不代表病态。
仇恨他人是一种正常的情感宣泄,任何人可以正常的仇恨他人。
但仇恨的人,如果是他自己呢?
眼角的痛,已经到了麻木的状态,血液都暂时干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