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徒弟走后, 姜狸睁开了眼睛。
姜狸觉得,应该是雪花吧,雪花吧,雪花吧?
外面寒风呼啸, 徒弟可能是发丝上沾着的雪, 掉她脸上了。
这臭小鬼,可真是的。
至于感觉到了他的呼吸声——
可能凑过来这么近, 就是为了在她的脸上滴一朵雪花吧。
姜狸缓缓躺了回去。
“……”
“……”
姜狸觉得可能是自己出关的方式不对——
她完全可以再闭关个十年、一百年的, 等到醒过来重开就好了。
她如此自我安慰着,但是闭上了眼睛, 愣是进入不了状态。
心潮那叫一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洞府里,狸花猫上蹿下跳、左右突击,挠了好久的墙。
出去?不出去?
就这样磨蹭到了第二天的下午。
徒弟又来了。
姜狸继续躺着。
在徒弟在洞府里坐着和她聊天的一个时辰里, 她想的不是出关不出关,而是如果昨天不是雪花,徒弟不会又过来偷亲她吧?
不会吧?是雪花吧?
姜狸这样想着,越躺越是浑身僵硬。
她心想:他要是过来亲她,她就起来给这逆徒一巴掌。但是问题来了,如果一巴掌过去, 徒弟真的是头发丝碰到她脸上去了怎么办?
听着徒弟用低沉好听的嗓音, 说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姜狸被江破虚追杀的时候都没有那么忐忑过。
但是幸好,这一次,徒弟没有停留多久就离开了。
姜狸一个激灵, 立马爬了起来。
姜狸决定结束闭关:毕竟继续闭关下去, 徒弟明天又来了怎么办?
姜狸陷入了巨大的精神内耗当中。
在姜狸的眼中, 虎崽是乖巧又懂事的,长大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 虎崽都在包容她、照顾她,他们虽然没有血缘,却已经认定了对方是无法割舍的家人。
十几年的亲情太浓,让她下意识地在否认。
可是如果,那真的是个吻不是雪呢?
姜狸强行镇定了下来,装作没事人似的,离开了洞府,风轻云淡地告诉徒弟她出关了。其实姜狸的内心波澜壮阔,眼神一直偷偷往徒弟的方向瞟。
敌不动、我不动。
姜狸打算观察一下自己的徒弟:橙子橙子,你究竟是橙子,还是个大西瓜?
过去了半年,也许是在外面磨砺了一番,虎崽身上最后一丝青涩也消失了。他没有了少年人的尖锐,看上去内敛了许多,也不像是从前那样凶神恶煞,反而气质沉淀了下来。
反正,从外表上看,看不出来什么狼子野心。
姜狸收到了虎崽送的很多礼物,她光是拆都拆了一个下午。
姜狸问他:“你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去买?”
他很平静地说:“想师尊了,就去买一个。”
看着一地的琳琅满目,突然间,姜狸的心就变软了。
她嘀嘀咕咕地把东西收起来,一转头就看见了徒弟身后飘着的幽灵猫。
——那个不是坏了么?而且虎崽二十岁了,又经常在刑堂,怎么还喜欢这个呢?
姜狸想,她丢下了徒弟去闭关半年,他大概是很想她的吧?
她莫名其妙地发了一会儿呆。也许就是因为很想她,才老是过来和她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吧。
……
姜狸出关,是想要抓住徒弟的不对劲,但是显然,姜狸高估了自己。她没能多么镇定下来,反而,她开始不对劲了。
出关第一天晚上,徒弟去洗澡了。
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洗澡有什么提一笔的呢?姜狸经常在徒弟洗澡的时候坐在大树下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十几年都这样过来了。
但是装夫妻后的尴尬又回来了,那个无法分清楚的吻甚至加深了这种尴尬。就像是往心里塞了一只鬼。
她在摇椅上有点坐立难安,因为这是第一次,姜狸意识到了徒弟是个异性。
而且他已经不是小孩了、也不是那种没有任何吸引力的男人,反而,虎崽的身材高大、长相漂亮,碧绿色的眼睛掀起来的时候,显得很有攻击性。
不管是在妖族还是人族,都是很受欢迎的异性。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等对方洗澡这么暧昧的事情呢?一墙之隔,赤果相对。尤其是妖族的五感很敏锐。能够听见水声,对方的呼吸声,感觉到氤氲潮湿,带着对方温度的水汽。哗啦啦是正在冲水,滴滴答答是水珠从濡湿的发丝滚落,窸窸窣窣是穿衣服的动静。
他出来了。
虎崽刚刚洗完澡,黑色的头发湿漉漉,显得皮肤是玉一样的白。
于是这个空旷的小院突然间变得狭小逼仄了起来。
徒弟问她为什么不去洗澡,姜狸就说今天不想洗;徒弟问她为什么不换睡衣,姜狸说因为不喜欢。
他还要再问,姜狸已经变成了猫,嗖地蹿走了。
……
原来意识到徒弟是个异性,是一件这么奇怪的事情。
姜狸突然不想当着徒弟的面去洗澡了,就连穿着睡衣就在徒弟面前晃这么稀疏平常的事情,都觉得不对劲了起来。
——可明明去年、前年,徒弟就已经成年了,她怎么现在才觉得不对呢?
第二天,徒弟离开了望仙山,姜狸偷偷跑回来洗澡。
屋漏连逢夜雨。
因为心神有点恍惚,她洗澡的时候忘记拿衣服了。
她刚刚打算元婴出窍,去拿件衣服——
突然,窗外传来虎崽的声音:“姜狸,你又把衣服落外面了。”
姜狸心脏骤停。
窗户吱呀一声,一只洁白如玉的修长手指打开了一条缝,就和平常一样把衣服放在了窗台上。姜狸把他教得很好,虎崽甚至是背对着她的。
他靠在了窗户上,姜狸可以看见他影影绰绰的高大背影。
但是那个古怪的念头就浮上了心头:他是个异性。
她突然不自在了起来,脸上发烧,耳朵也烫得惊人,她躲在了水里莫名地心慌,她想要快点洗完澡——可是她一动,水声就非常清晰。
姜狸甚至注意到窗户上那个影子听见声音,微微偏过头来的动静。
——他在听。
这个念头让她莫名其妙紧张,在浴桶里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但是幸好,虎崽开始说话了。
“师尊,明镜斋那边说后山的剑阵出了一点问题,需要师尊去修补……”
他的语气很平淡,就是平日里说话的感觉。
可是,玉浮生是个声音很好听的异性。就是拥有小说里面形容的那种“低沉磁性”的音色,响起来的时候,莫名有点让人耳朵麻麻的。而且不是那种很正派的嗓音,天生带着点危险感。
尤其是现在,沙哑低沉,仿佛被水汽传递着,就响在了耳边。
她突然间觉得听着他在外面说话,洗澡的时候麻麻的,很没有安全感。
突然,他停顿了片刻,因为里面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
莫名其妙地,她明知道他看不见,还是躲在了屏风后换衣服,直到穿戴整齐,她才松了一口气,慌慌张张地想要离开浴室。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隔着窗户,徒弟不会发现她的惊慌。
突然,徒弟在窗外垂下了眸子。
微微偏头看向了里面。
那种危险又磁性的嗓音响了起来:
“师尊,洗个澡而已,紧张什么呢?”
姜狸差点在地上滑一跤。
……
出关的第三天。
姜狸去修后山的剑阵了,离开的时候,被剑气划伤了小腿。
姜狸没打算告诉徒弟,准备背着他,悄悄在夜里自己涂点灵药就算了。
姜狸这点小心思却没能瞒住徒弟。
她才刚刚到刑堂,正在翻卷宗的徒弟就闻到了血腥味。
他的视线立马犀利地扫向了姜狸的小腿。
修真界的打打杀杀的,哪可能没有点磕磕碰碰?所以亲人之间互相照顾、帮忙处理伤势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姜狸磨磨蹭蹭、不肯告诉徒弟,是一个很离谱的原因:她不想在徒弟面前把裤子卷起来。
姜狸从前很喜欢逗徒弟,仗着自己是师尊,最喜欢看虎崽耳朵发红的害羞样子——尤其是他长大了,总是一本正经的,姜狸就更喜欢这样逗他了。
那个时候,姜狸眼里的徒弟就是小时候的那只小虎崽,一逗就炸毛,她最喜欢在他面前摆出师尊的长辈架势,嘲笑徒弟害羞。
现在,姜狸终于意识到了徒弟是个异性、是个男人了。她开始感觉到不自在了、觉得别扭了,但是有句话叫做天道好轮回——
徒弟把卷宗放在桌上。
他阴恻恻道:
“姜狸,你自己把裙子卷起来,还是我亲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