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三年。
养心殿内,昏沉光线中, 唯有几个宫人走动, 不带起任何动静。
时辰未到, 无人敢去叨扰殿内的雍正帝,更别说昨夜温中堂留宿。
寂静的内殿中,胤禛先醒了。
温凉正靠在他的肩膀处酣睡,沉睡中的他面容柔和, 连嘴角也带着弯弯的弧度, 像是一个小小的笑容。
胤禛不禁伸手触了触温凉的脸颊,尚未如何动作, 一团雪白的团子懒散地从温凉身后弓起身子,睁着圆溜溜的琥珀眼睛望着胤禛。
胤禛越过温凉捏了捏温良的后脖颈。
温凉自是不能在宫中久留, 起初也本着在宫外定居的念头。胤禛好不容易登基后肆意了些, 眨眼间便遇到这问题, 着实有些郁郁。
温凉对是否昭告天下本便不在乎,又无所谓名头,这般休闲散漫的态度落在胤禛眼中, 自然是不可取的。胤禛为了把温凉留在宫内,又因着西北事宜,忽生急智, 在隆宗门内另设一机构——军机处。
军机处如名头一般,起初是为了西北军务而设立,并无定制,也无明面上的官衔。机构简单, 只分满汉屋同置放要务的地方。
然其中有一条最为不引人注目又非常合理的条款,但凡有事延迟,军机大臣可留宿宫内。
这看起来合情合理,也从没有引起胤祥胤祯及张廷玉等这些后来成为军机大臣一员的人的注意。
这也成为胤禛顺理成章留下温凉的缘由。
温凉一月里来有二十天以上的日子都留宿在宫内,温良自是不答应的。胤禛便在同温凉说过后,派人把温良的一应物品都搬到了养心殿来。在养心殿内能见到温凉的次数比起在温府多上许多,温良自是愿意,喵喵地缠着温凉。
温良约莫十几岁了,比起数年前,如今已经沉稳许多,甚少有爬到高处作弄的举动,然比起以往,更喜欢窝在人怀里舒舒服服地睡觉。
随处可见一脸严肃的雍正爷膝盖上瘫着一团猫饼舒舒服服睡过去的模样。
温良能陪伴的日子不多了,胤禛和温凉也随她来,久而久之宫内也都清楚温良是帝王的宠爱之物,日子过得越发舒坦。
温凉被温良在背后踩踩的小动作给弄醒了,他迷糊地睁了睁眼,迎头便看到胤禛正安静地看着他,蹭了蹭又靠在胤禛肩头,“你醒了?”
胤禛给他掖掖被子,轻声道,“你可以再睡会。”和胤禛同睡后,温凉早晨的那股儿迷糊劲也好了许多,不再那么迷瞪。
温凉即便常常留宿,也不是每次都会待在养心殿,待在军机处的时间也是不少。因而每每留宿养心殿,那内殿的烛火总不会那么轻易便熄灭,往往时至夜半才不情不愿地吐出最后一团烟雾,消散在短短的蜡块上。
“不成,今个儿有南边邸报要来。”
温凉在睡意朦胧中挣扎,抬头在胤禛脸上啾了一下,从被褥中起身,这才感觉到身后半蹲着看他们的大猫。
温凉抱着她,温良也顺从地窝在他怀里。他顺着脖子往下撸,丝滑柔顺的猫毛从温凉指尖滑过,胤禛轻笑道,“她才是阻挠你起身的罪魁祸首。”
猫团子眼瞳圆睁,慢吞吞地给自个儿舔毛,舔着舔着又舔到了温凉摸着脖颈的手指。粉红舌头舔舔温凉指尖,又蹭蹭他的手掌,温良这才满意地喵呜了几声,姿势雍容地跃下来,蹭完温凉的抱抱后就优雅地跑路了。
温凉手里还残留着几根猫毛,平静地看了眼正裸着上身靠在床头看他的胤禛,那清浅目光含着悠悠笑意,见温凉望来,复又言道,“不若今日不早朝?”
温凉顿住,胤禛那拼死工作导致过劳死的人设呢?
那隐隐调侃的意味被温凉忽略,“爷还是早些起身,某记得太后娘娘欲见你。”
这是昨个儿慈宁宫送来的消息。
甭管最开始的时候乌雅氏有着什么想法,面对无意皇位的十四和登基为帝的胤禛,最终乌雅氏还是安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移驾慈宁宫。
胤禛忆起这事,这才随着温凉起身穿衣。殿内窸窸窣窣的声响自然引来外头的注意,苏培盛这时才敢带着人入内伺候。
温凉在的时候,苏培盛都需要斟酌着时辰进来,免得什么时候看见不该看到的东西掉了脑袋。
胤禛挥退那欲伺候的宫人,拧了帕子给站在铜镜前的温凉擦脸,目光温和地说道,“真不在养心殿吃完了再走?”
温凉摇头,淡声道,“十三爷昨夜也留宿在宫内,某需要回去。”
胤禛微眯起眼眸,一闪而过的情绪有些看不清楚。温凉接过胤禛手中的帕子给自个儿清理,“某昨日答应太子殿下一同出宫,晚上顺道回温府看看情况。”他所说的看看情况,实际上是检查出海航队的回折,昨夜便收到的消息,不过难以抽身离开。
胤禛:“……”
温凉背对着胤禛,也没注意到胤禛那欲言又止的模样,等温凉回身看胤禛时,他早便恢复了常态。温凉虽觉得有点怪怪,不过时辰在即,他仰头在胤禛脸上又啾了一下,扭头就出了门。
苏培盛默默地低头看着靴子,温中堂真一如既往的迟钝。
温凉最后的一啾似乎挽回了点胤禛失落的情绪,他面无表情地吃了早膳,然后面无表情地去上朝。
朝会也是能看到温凉的。
温凉自走马上任成为保和殿大学士后,又接连成为军机处大臣,原本以为的悠闲顿时成为泡影,时时奔波在工作的第一岗位。不过胤祥倒是比温凉还凄惨些,至少在前两年是如此。
胤禛当初登基时,身边拥戴的只有胤祥胤祯两个兄弟,除开那几个比较佛性随缘的老五老七这些,余下的都有些蠢蠢欲动。彼时胤祯在守孝后,又奔往西北,只有胤祥一人在身侧。
胤祥端得是战战兢兢,劳苦功高。好在胤禩等在胤禛登基数年后,似乎也是死心了,老老实实地过日子去了。
胤祥经过一废太子的事情后,性子越发沉稳谨慎,对界限问题异常敏锐。温凉同胤禛的关系,他早有察觉,却从来不曾触及此事,默默地担了下来。
今朝同温凉一同上朝,朝会结束后,胤祥笑着对温凉说道,“十日后是家中小儿满月宴席,中堂若是有空,可来看看。”
温凉也听闻胤祥膝下有了嫡三子,点了点头,算是应下此事。
太子弘晖大步流星地走来,他年龄渐长,越发地高大俊美,“十三叔,先生。”他微笑着朝两位长辈见礼。
弘晖一直惦念着温凉当初的情谊,时至今日一直不曾改口,亲近意味一览无遗。
温凉略欠身避开此礼,淡淡言道,“太子来得过早了。”
温凉本身担着职务,眼下便需要回军机处去处理。
弘晖宽和地笑道,“我只是前来致歉,先生,皇阿玛派我出城准备迎接十四叔,下午的邀约怕是不能完成了。”
胤祥讶异,“十四什么时候回来了?”朝堂上也并未听闻此事。
弘晖道,“本该是秘密入京,不知为何皇阿玛又改变了主意。”他匆匆说完这两句,便带着人离开。时间有些紧迫,弘晖有些担心和胤祯对接不上。
胤祥和温凉目送着太子离开,这才回到军机处。
该交给军机大臣过目的奏折早便分门别类地摆放好放在桌案上,温凉甫一坐下便看到了他早前关注的事情,那份关于南方的邸报。
温凉掀开来仔细查看起来,半晌后把整份奏折过了一遍,心中有数。
说是南方,其实是广东福建两省事宜,这奏折也不单只有一份,这份是两广总督递上来的,后头一份则是闽浙总督的奏章。温凉分别都看了一遍后,这才有些满意。
如今海军能初见规模,已是难得好事。
当初温凉在成为保和殿大学士后,第一件事便是上折要求训练军队,拓展海军,并加强官属船厂的建设。这在他人看来是无稽之谈又增添国库支出的事宜,一开始就遭到了户部的大力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