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凉淡定地看着胤祯。
“皇上只想知道,十四爷什么时候能写完那一百二十遍, 他希望十四爷能在南巡前便上交。”
胤祯差点被温凉这话给噎死, 怒目看着温凉, 要不是因为他,这一百二十遍又是从哪儿来的。
胤禛漫步走到温凉面前来,仔细端详着温凉的脸色,道, “先生累了?”他望见温凉眉宇间难得的倦怠, 若非消耗心神不必如此。
若只是和康熙帝下棋自然不会如此,胤禛很清楚温凉对棋类的态度。
温凉认真点头, “万岁爷问了很多不该问的问题。”他不疾不徐地说道,简单的话语让胤祯胤祥两人皱眉。
胤祥按住了胤祯的动作, 知道若不是他如此动作, 他这个弟弟便开口欲问, 索性直截了当地说道,“先生,此事是能说, 还是不能说。”
温凉的视线停留在胤禛身上,“能说。”随即又平移到他们两人身上,“不能说。”
胤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然后扯着胤祯站起身来,“我等便不打扰四哥与温先生了,晚上再来拜访。”
胤祯再不愿意,听着温凉的话都知道康熙帝的意思。
皇阿玛既然都和温凉说了此事, 自然知道这话会传到胤禛这里来。
然他们与胤禛,终究还是不同的。
温凉在那门被苏培盛关上时,站在原地望着胤禛言道,“以某推测,万岁爷心目中的人选,已然有了爷的位置。此次重立太子,不论将来是谁,只会是个活靶子。”
最有可能的自然还是胤礽,不论是谁都没有胤礽的效果好。若以他人为太子,康熙帝想再废除,难度不小。
胤禛负手而立,眉峰微挑,“先生何以见得?”语气听不出来高兴还是不高兴。
“万岁爷寻某前来,想知道某对储君之位的看法。”
温凉一话如巨石入水,炸裂了平静的水面,伴随着窗外呼呼的大风大雨,倒也很是映衬。
而就在此时,温凉脑海内也同样出现了系统呆板的声音,恭喜宿主,任务完成度达百分之八十。】
温凉熟视无睹,完全忽略了脑海里的声音。
胤禛镇定地说道,“若是如此,那么先生也据实以告了。”
温凉自然地点头,“某向皇上要了免罪圣言,自该据实以告。”他抬手擦了擦雨水,刚才从外面进来,这半身衣裳都湿透了。
“吱呀——”门口被推开了,绿意捧着温凉的衣裳过来,行礼道,“爷,先生。这是方才爷吩咐的衣裳。”早在温凉还未回来的时候,胤禛便嘱咐苏培盛要去温凉那头取衣裳过来,只是绿意为人谨慎,衣柜都上了锁,眼下等她回来后这才开了箱。
温凉接过后,胤禛示意他往屋内走去,还未等温凉彻底阖上门,便听到胤禛的嗓音顺着门扉飘进来,“去准备两个火盆。”
等温凉换完衣服从里面走出来时,屋内的温度显然比刚才高了很多,那潜伏在温凉体内的莫名寒意也渐渐消失了。
“多谢爷。”温凉捧着湿衣服说道,这季节的确很容易伤寒着凉。
胤禛摆手,让人把湿衣服取走后,示意温凉在软塌上坐下,苏培盛已然给两人备好了温暖的茶水,温凉抬手端起茶盏啜饮了几口,感觉那热意顺着身体漫遍四肢,暖和了不少。
“万岁爷想遏制各位阿哥的势力,需要重立个靶子,眼下看着以往的状况,万岁爷还是想让前太子回来。”温凉道,手里的茶水已然尽数饮下。
胤禛扬声把苏培盛又叫了进来,索性让他把取了茶具,自个冲泡起来。
胤禛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袅袅茶香顺着茶盏飘溢开来,温凉继续说道,“前太子重返的可能甚大,只是若朝廷僵持不下,或许也会有些许变数。”
康熙帝既然会同温凉开口重立太子以及此后储君的问题,便言明胤禛在康熙心目中的地位不浅。然康熙帝对胤礽还是抱有些希望,若是胤礽的表现能让他满意的话,自然是康熙帝心目中最好的结果。
胤禛把其中一杯茶推到温凉面前,自个儿又端起了一杯,摇头道,“你不该和皇阿玛说这么多。”他都能想象得到温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模样了。
温凉碰了碰茶杯,这茶水比刚才的更加滚烫,刺得那唇上小小的伤口很疼,他下意识舔了舔那处伤痕,没注意到对面锦衣青年幽暗的眼神。
“皇上既然想知道,某又刚好心中有答案,也无不可言之处。”温凉道。
胤禛抿唇,“若是皇阿玛日后对你心生猜忌?”
康熙帝对温凉的照顾融合着愧疚与欣赏,是源于那错综复杂的过往。若是康熙帝骤然变更了态度,便远远不是如今这般模样了。
温凉颔首,对本身的处境很是理解。他抬眸看着胤禛,“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是如此也只是命。”
“难道先生信命?”胤禛似笑非笑,上挑的唇角显然不相信温凉的话语。
成者胜弱者败,进一步天下独尊退一步卑躬屈膝。
若是信命的话,他们眼下也便不需要如此费心费力,直接坐等天时岂不是皆大欢喜?
“那是对皇上,对爷而言。”
温凉捧着茶杯暖手。
胤禛似乎被温凉的话语扰得蹙眉,半晌后还是避开了这个话题,若是这般车轱辘下去,他和温凉今夜都需要耗在这上头。
这不意味着胤禛认同温凉的观点,若非如此,他也无需拒绝前些日子温凉对江南的谋算了。
他需要温凉活着。
“皇阿玛透露出这般消息,等回宫后或许便有结果。我的人已经在京中控制着情况,不会有不该说话的人出现。”胤禛淡淡言道。
温凉放下茶杯,刚才胤禛那话语中带出的自信,含着莫大威慑,这举手抬足间的风度威压乃是寻常人所不能拥有的。
胤禛此前所说的话,落到他己身也同样适用。对温凉而言,如何便能确认他便是那个不会变更的人?
人心难测。
温凉慎之又慎地思索着这四个字,世间绝大多数的事端,皆能从这四个字中寻到解脱。
“爷,某不知道您是如何看待德妃娘娘。”温凉在室内陷入安静时,骤然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情,与前面截然相反,然也带着同样的意味,“然她的心思,从十四爷身上可见一斑。”
康熙帝再如何宠爱胤祯,然他能留在宫内至今不曾搬离出宫,里面或多或少还是有着德妃娘娘的作用。
而这殊荣所代表的意义很是明显,意味深远。
胤禛如同那日温凉提起此事时,神情漠然,唯有那眉间拧起的小山露出了些许端倪。
对于德妃,胤禛许是也有心结在身,便是时间推移,也几乎不能够克制消失。
“刚刚同先生说过,有些事情不必实话实说,眼下先生便直接用行动表明,当真是执拗。”胤禛无奈摇头,似乎是对温凉毫无办法,那温和的模样让温凉心中有些温暖,“额娘那边,我会小心。”
温凉没有开口,对亲近的人来说,小心总是不够的。毕竟人总是不知道,他们究竟会做到哪个程度,心中的怨怼又是多么深沉。
这场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瓢泼雨势冲刷着整个江南,带来了难得一见的景观。毕竟扬州常有的是绵绵细雨,这般雨势还是很少见的。然雨过初晴的模样又异常美丽,院落的墙角处竟升起了小小的彩虹,引来侍从的争相观看。
温凉注视着地面那浅凹积水,面无表情地穿过那彩虹走过去,惹来侍从的惊讶叹息。
就着这雨后清新的模样,康熙帝的心情也很是不错,哪怕眼前的几份奏折都是在弹劾胤祯与温凉的,他都很是高兴。随手把这几份折子丢到一边去,康熙帝让梁九功让外面候着的人进来会谈。
不过两日的时间,范钟能从杭州递来折子,这其中的关注显然不小。
这般速度若是能战战兢兢地落到实处,不知该能省下多少事情。
康熙帝遗憾地摇头,显然范钟在这场考校中一败涂地。私德有缺的人并非不能做官,无法教子的人也并非无能,可既不长眼又不识趣,连能力都不怎么有的人,便是白瞎了那个位置。
杭州如此重要,若再留着他,惹出像扬州这般事情来便太迟了。
先前的扬州知府,哪怕闹出的事情与他关系不大,然也有他处置不周,照管不力的缘由在,早被贬到不知处去了。
哪怕温凉已然中止了所有的动作,然而杭州知府范钟还是在次年的考察中落得下下等,黯然地从杭州消失。
康熙帝心中早有指定人选,在吏部评等后,便自然而然地调人过去,落了不知多少人的空。
四月三十日,南巡队伍到达高邮。
五月,康熙帝已然到了他所想去的最南方,而后便开始往回赶,途中还指导沿途当地开渠建闸,落下无数慧言。等南巡队伍回京时,已经是五月末了,正是天气炎热的时候。
而南巡队伍中,温凉的身影早在五月初便消失,又一次悄然回到了杭州。
温凉名义上是在杭州暂居,实则还是东南西北地跑着,每每出门便是许久,这惹得留守家中的大温良很是不满,每次温凉回来后都要和温凉闹脾气。
前两次还比较容易哄,这一次就真的很难了。
大猫在看到温凉的那一刹,愤怒地爬上了树枝,顺着那交错的枝干猛地爬到最顶上去,就留了个肥坨坨的猫屁屁给温凉,那背后的大尾巴异常不满地甩动着,按着那频率都有些担心打到边上的树枝。
温凉抬头推测了那高度,断定按着大猫的脾气,短时间是不会下来了,手头还堆积着很多事情,那便只能……
……
温凉坐在大树下做事,温良趴在高树上闷闷地发脾气,不过那甩尾巴的频率欣然低了一些。
“先生,这是积攒下来的帖子。”
绿意在门房那处收拾了来往的信件拜帖,能直接下到这里的书信帖子自然和温凉是以苏先生名讳结交的朋友。
绿意早便把这些帖子分门别类都处理好了,温凉甫一入眼便看到了梁家下的帖子。
温凉记得梁鼐的两个孩子都与王朗的关系不错,眼下王朗从杭州离开,他以为两者的关系该是断了才是。
不过按着前头的交情,于情于理,梁河的邀约还是得去的,这时间刚好是明日。
温凉漫不经心地把此事记下来,随后又埋首案牍。翻到下头的人对两江总督过往的查探,又仔细通读起来。
本来他对噶礼倒是有着算计,如今照着胤禛的要求,此事还是得先放下,然盯着的人还是继续,温凉需要更多的讯息。
康熙四十六年八月,康熙帝欲复立太子,放权纵意大臣推举心仪人选。这等放权惹来朝臣议论纷纷,有人欣喜有人忧愁,世间百态莫若如是。
八月十三日,大臣推举众多者有三,一则直郡王胤褆,二则八贝勒胤禩,三则四贝勒胤禛。直郡王志得意满,口出不逊,惹得康熙帝当朝大怒,训斥怒骂,直接贬胤褆为贝勒,摔袖离开。
八月十五日,康熙帝召废太子胤礽,两人于乾清宫痛哭流涕,帝称胤礽已痛改前非,乃遭奸人诬陷诱导,并非本心。次日,又召胤礽,后赏赐连连,常有见面。
八月二十四日,康熙帝宣重立胤礽为皇太子,回归东宫。
温凉在江南接到这个消息时,胤礽重立的消息已然传遍了大江南北。而他在接到密报的数日后,也从梁河的口中得知此事。
温凉当初随着康熙帝南巡的队伍离开时,并没有和江浙本地的官员见面,大多数都跟在胤禛身侧,知道他身份的人也不多。防守森严使得他的身份并未泄露,梁河仍以为他是苏先生。
梁河此前想找温凉,实际上是为了王朗。
他和王朗一见如故,也是好友。可王朗从江南离开时并没有给他留下一言半语,这让梁河在担心的同时也感到愤怒。他也曾拜托额娘周氏去询问顾氏,然而得到的结果也是语焉不详,最终还是妹妹梁媛建议他来寻温凉。
温凉自也没有他想要的答案,不过从那日见面后,梁河倒是时常来寻温凉。许是源于周氏等人离开杭州后,熟知的人也变少的缘故。
梁河本该随着梁鼐上任,然自从周氏回杭州娘家后,梁河和梁媛两人在这里待得舒心 ,临到时日了,周氏带着梁媛回去,梁河倒是依旧留在这里,且还在杭州书院读书。
临湖茶楼,幽静的雅间内,有两人对坐。
一人安然,一人诧异。
“苏先生,你看看你,听到这么大的消息,连脸皮子都不动弹一下,不知道有没有人看过你变脸的?”
梁河本以为重立太子的消息或许能够让温凉变脸,岂料那人依旧如故,娴熟安然地冲泡着茶水,看起来完全不受影响。
这两三月,梁河和苏先生也算是混了个面熟,然从不曾看过他有任何的情绪变化,这让梁河总是手痒,很想扯扯看温凉的脸皮究竟是什么做成的。
“没有。”
温凉给了他想要的答案,随意地端了杯茶水放到他面前,悠然自得的模样令梁河有点蠢蠢欲动。
“你要与某动手?”温凉端起茶杯,清淡的茶香飘入鼻端,他微挑眉峰,冷冷淡淡的模样让梁河瞬间萎顿下来。
他没和温凉过过招,然以温凉表现出来的模样,也当是个手底下有真章的,到时候要是真的闹出什么来也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