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祯突如其来这么一下,连温凉的注意力都落在了胤祯身上, 他的眼眸幽深异常, 胤祯感觉到的时候, 莫名背后发寒,连脖颈都显得毛毛的。
他吞了吞口水,觉得自个一定是认错了。绝对不可能,温凉是不可能是个女的!要真的是个女人的话, 皇阿玛怎么可能没发现, 四哥也不可能……
胤祯原本因震惊跳起来,现在又慢慢地坐下来, 然后吞了吞口水,僵硬地面对着兄弟的目光, 呆滞地说道, “我没事。”他摸了摸脸, 感觉到了僵住的痕迹,又扯了扯,皮笑肉不笑地踢了踢胤俄的脚, 老十好奇疑惑的视线要把他给看穿了,“我真的没事。”
胤禩理性地移开了目光,胤禟似笑非笑的模样看起来比胤俄粗鲁的行为更令人发毛, 可最让胤祯警惕的还是八哥。
胤禩对温凉奇特的重视,胤祯非常清楚。今日他能顺利地从宫内出来,还是因为胤禩带出来的,可作为交换, 胤禩想见见温凉。
胤祯不想把兄弟情说得那么难听,不过胤禩今日的行为的确是给他这种感觉。方才温凉在外面说的话如同针刺一般,让胤祯直到现在都不舒服。
“我对先生仰慕已久,今日终于得见,可算是幸事。”胤禩亲自给温凉斟酒,笑意盈盈。反之温凉面无表情,定定地看着酒杯中清澈的酒液,“某不喝酒。”
喝酒,得看人。
他视若无物地给自个倒了杯茶水,抬手示意,又一口饮尽。
胤禩嘴角上扬,自己慢悠悠地喝完了酒,“我对先生所为好奇已久,先生可愿投入麾下?”
胤祯瞪大了眼睛,八哥哦,他还在这里,就当着他的面来挖四哥墙角?
呸呸,墙角不是这么用的。
温凉眼神淡薄,默默又抬手斟茶,胤禩的确是个能人,初一接触便知道温凉最不喜拐弯抹角,如是在别处遇到,温凉的确很喜欢这种聪明人。
和聪明人说话,总是不那么费劲。
可惜这场对话,从开端时便不舒服,最后当然是不欢而散,小半个时辰的聚会中,胤禩和温凉打着机锋的对话让旁观的三人昏昏欲睡,最后胤祯带着人走时,屋内的气氛都显得不太对。
胤祯抱着手站在楼下,看着一脸淡定的温凉,“你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是当初我在四哥府上看见的那个…人?”胤祯把那个“女”字含糊在嘴里没有说清楚,死死地看着温凉。
温凉看着十四阿哥悠悠地说道,“十四爷,作弊可是不可取的。答案还是得您自个找出来,某告辞了。”温凉漫步地往对面的书铺而去,声音飘摇传来,“请转告八爷,不必再寻私下见面的机会了,某不会再与他会面了。”
默默跟随在温凉身后的侍从悄然无声地警告着该有的距离。
胤祯沉默地看着温凉离开的背影,怔怔地想着事情,直到胤俄下楼来拉他,才顺着力道回到了楼上。
午时前,胤祯便心不在焉地回了清宫,还没等坐下便被德妃的人召去。胤祯一边诧异地想着这个时辰额娘不该在休息一边胡乱地把外衫套上,忙不迭地过去了。
德妃坐在满是熏香的室内,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那只雪白的波斯猫,见着胤祯匆忙忙地从屋外跑进来,顿时露出了嫣然的笑意,“怎么总是这么急匆匆的,不知道要小心点吗?”
胤祯抬手给自己倒了杯水,德妃这里的茶水总是常年温热的,“额娘很少在这个时候见我,儿子这不是担心额娘吗?”
德妃闻言笑得更加柔和,松手让躺在她膝盖上的波斯猫离开了,笑眯眯地看着十四,“额娘知道你关心额娘,只是午时燥热,有点睡不着罢了。今日,你又跟着老四出去了?”她说得很随意,胤祯一时之间也没想起什么,顺口便说道,“没有,儿子是跟着八哥出去的。”
他擦了擦嘴,在德妃身边坐下,“这段日子四哥很忙,儿子想着不要去打扰他。”
德妃循循善诱地说道,“你是老四的亲弟弟,他怎么会嫌弃你打扰他。兄弟两个关系好好的,方才是正事。”
胤祯眨了眨眼,“儿子知道了。”
德妃又和胤祯说了好些话,这才放着胤祯走。十四一边跨出殿门一边满腹疑问,等回头看着那殿堂上空旷的装饰时,一股莫名的寒凉从胤祯的背脊爬上来。
额娘真的是那么想的吗?
他突然想起四哥那板正的模样,又想着刚才额娘的话语,今日胤禩的做法还在眼前晃悠着,让胤祯莫名不爽利。
十几岁的胤祯阴沉着脸色回了自个屋内,闭着大门,整整一夜没有动静。
……
次日,胤祯把胤禛堵在了下朝的路上,看着胤禛的眼神迷茫又冲动。胤禛见着十四的表情不大对劲,顺着他的力道离开了大路,“十四,发生什么事了?”
胤禛的话语让胤祯忍不住眉心打结,本来想说的话在最后关头又换了一句,“四哥,温凉的真实身份到底是谁?他到底是男是女?”
胤禛淡淡地说道,“这与你无关。”
“那到底什么才跟我有关?”胤祯咬牙说了一句,看起来倍受刺激。
“四哥,我问你一句话,你和八哥之间到底怎么了?”
胤禛态度稳重,袖手站在原地,“老八和你说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说。”胤祯抹了把脸,站在廊下很是不甘,“昨日他想见温凉,我带他们过去了。”说到这里,他低低笑了声,“我早该知道温凉那个性格,不把人气得够呛可不行。”
八哥昨日的心情可不怎么样。
胤禛挑眉看他,“十四,你想说什么?”
胤祯想把昨天思考的东西都丢到胤禛身上,你和八哥是敌对的关系?额娘到底在想着什么?太子的那些事情你到底有没有插手?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退了一步,目光坚毅,“我想做大将军王!”
胤禛若有所思地看着只矮了他一头的胤祯,露出淡淡的笑意,“想做便去争取,站在四哥面前,难道四哥能给你变出来不成?”
胤祯高傲地昂着头,“我要的东西,自然是我自己争取来的。”
“那好,今日回去,把兵书抄一遍。”
“???四哥你没毛病吧?!”
胤禛带着一身洒脱挥手离开,留下在原地跳脚的胤祯。
胤祯看着胤禛离开的背影,许久后原本气鼓鼓的模样也恢复了正常,甚至眼中还隐隐带着笑意。
他的內侍好容易找到了胤祯,就见着自家主子一边晃悠一边往花园里面去,看起来可怡然自得了,宛若昨晚甚事都没发生。
胤禛回府的时候,在花园小径上看到了温凉。此时他正端着一个奇形怪状的圆筒物什,用着他抬头望着外面,不知透过这个圆筒在看什么。
温凉仿佛察觉到了胤禛的视线,那圆筒的中心忽而对准了胤禛。
温凉看到了极其纯粹的黑色,他看到了胤禛的眼睛。那纯粹的色彩让温凉着迷起来,微微缩小的瞳孔,闪着微波的眼眸,深邃迷人的黑色。
胤禛朝着温凉走来,“先生在尝试什么?”
温凉把那圆筒从眼睛前面移开,把它递给胤禛,“这是某从店铺里带回来的望远镜,爷可称呼其为千里眼。”温凉回想着此时的人是如何取名的,从记忆里把名字给扒拉出来。
胤禛挑眉,看着这个乌不隆冬的东西,“原来这便是千里眼。”望远镜最早该是从传教士汤若望携带进入大清,可随着汤若望去世,这些个奇巧的东西也不复出现。不是每一个传教士都能得到上位者的重视。
胤禛接手望远镜,在温凉的教导下很快便知道如何使用,并清晰可见地看到了湛蓝天空飞过的离群候鸟。他移开望远镜,可惜地说道,“若是能够更加清晰些,不失为战场上的利器。”
温凉抿唇,“确是如此。”
“先生便是在尝试这些?”温凉只有在空闲的时候才会外出走动,虽然此刻把玩着千里眼的模样很认真。可这对温凉来说,确是休闲。
温凉把望远镜交给身后的绿意,“某是在想,既然知道了有些东西很适合,为何不让人尝试尝试?”例如他之前试图弄出来的酒精,以及现在的望远镜。
温凉曾试图一个人进行改进,可他的技能点点在了智谋上,其他方面……他并非全能。例如,他完全不知道酒精是怎么弄出来的,如果集思广益,会不会更好点?
这种技巧性的东西需要更加专业的人来处理。温凉认为,眼下的胤禛就有着这样的能力。
胤禛轻笑道,“如果这些东西无用,岂不是浪费时间?”
温凉侧身望着胤禛,“爷不信任某?”
胤禛无言。
温凉弯弯眼,他知道胤禛答应了。
胤禛挑眉,许是温凉自己也不曾意识到,他虽依旧面无表情,可人却鲜活起来。可站在对面的胤禛却能感受一二。
一个平素淡漠无感的人在自己面前流露出点点破碎的情感,那总是一件奇特的事情。
片刻后,温凉清淡的声音远远飘入胤禛的耳里,“爷,某发现你最近笑得比以往多了,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温凉认真地询问着,如果真的话,温凉需要好好地斟酌下这件事对未来有何影响。
胤禛微愣,站在身后的苏培盛有点想捂住脸。
咦,温凉细心想来,突然想起了曾经的猜测,他认真推测着这些时日的事情,把所有的事情总结总结后,又默默地把论据一点点摆放上去,一时间没等到胤禛的回答,也不以为意。
等到温凉要从证据推断出结果的时候,胤禛总算是开口了,带着一种含糊不清的意味,“先生猜错了,最近一切如常。”
温凉的思路被胤禛打断,他眨了眨眼抬头看着站在身侧的胤禛,似乎眼里还带着考虑疑惑,不过既然胤禛这么说了。
他揉巴揉巴,把心里就差最后一步的推断给丢开来了。
嗯,不背后八卦。温凉严谨地想着。
他转眼间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爷,半个月后,可否与某去一趟西山?”
胤禛挑眉。
“去见一个人。”
秋高气爽的时节里,正是丰收的好时候。京城富贵人家也开始了西山赏景,踏青的人络绎不绝。毕竟那漂亮的枫叶可足以把足不出户的小姐们吸引得应接不暇。同样在这群登山的人中,有一辆马车混迹在人群中,普通得不能够再普通了。
温凉坐在马车内昏昏欲睡,时不时因为困倦而磕到摇晃的车厢,最终被看不下去的胤禛扶住了身子,“先生昨日什么时辰才睡?”清冽的声音询问的不是昏沉沉的温凉,是身后的朱宝。
朱宝垂着头,“卯时初。”
温凉眯着眼,迷糊地说道,“我没事。”挣扎了几瞬,温凉重新睁开了眼,然后坐正了身子。还没等胤禛来得及觉得失落的时候,马车一颠簸,温凉整个往人前倾倒,贴到依靠物的瞬间趴在胤禛的胸膛上睡着了。
坐最边上的苏培盛与朱宝面面相觑,而后两人迅速地低头,那速度快得留下了残影。
胤禛僵了几息,温凉呼吸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着,带着难得安逸的意味。胤禛忍了片刻,伸手扶住温凉,把人安放好,又把底下的被褥取出来给他盖上。睡着的温凉面容恬静,比平日清冷的模样乖顺多了。
直到下马车的时候,温凉才被叫醒。
今日温凉特地和胤禛一道出来,是因为温凉一直想找的某个人已经有了线索,如今正被安置在了西山院子里。胤禛是被温凉邀请而来的。这件事情胤禛打一开始便知道,只是一直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前几日这人被救回来后,温凉又告知了胤禛,胤禛才想起来。
邬思道。
温凉打从来的一开始就在找的一个人,总算在康熙四十二年的时候找见了。
彼时他的人寻到邬思道时,邬思道正好被山贼抢劫,温凉的人救下他后,把人带回了京城。这么强迫的缘由,在于邬思道背后似乎有什么人在试图追杀他,虽然这股子势力在离开了河南后便没有动静,未免夜长梦多,邬思道还是跟着他们回到了京城。
只是温凉对邬思道这位绍兴师爷的兴趣,不足以让他在马车上驱散睡意,挣扎着爬起来后,温凉迷糊着眨了眨眼,差点没想起来这在什么地方。
刚才小憩片刻,还是让温凉恢复了点精神,他的眼眸中的迷茫很快被清明所取代,看着外头的日光道,“某方才失礼了。”
胤禛沉稳地摇头,掀开帘子下了车。
朱宝咽了咽口水,不知道该不该把刚才先生那一套说出来。天啊,他没想到温先生竟然就这么直接倒下去了。他还从来没有看见贝勒爷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任何人有过身体接触。
今日倒是见了个彻底。
这庄子是在深山之处,极少有人会从这里走过,外头的侍从也让寻常人在看到的第一时间便会选择离开。庄子看起来也不大起眼,事实上,如果不走进去的话,根本不知道其后是怎样的模样。
这庄子实际上是温凉的,只是挂在胤禛名下。康熙在四月里赏赐给温凉的诸多东西之一,如果不是今日为了来见邬思道,温凉还从来不曾来过这里。
庄子最中间有着占地极大的院落,内里花丛树木错落,悠悠清香扑鼻,带着种悠远舒适之感,打造这个院落的人定然是个大家,生生把北方的粗犷融入了江南水乡的小调中去。温凉带着点惊讶,他没想到康熙给的庄子如此舒适,比起好来说,可是好了太多了。
胤禛袖手站在圆门边,仰头看着那上头青翠的藤叶,“先生清醒了,身体可好?”
温凉漫步走到胤禛旁边,“方才正是爷叫醒某的。”
胤禛轻笑,“先生这话可便无理了,刚才我可叫不醒了。”
他手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一触即走的感觉,温凉下意识往温暖的地方钻,旁边有具温暖的人体一直在散发着令人蠢蠢欲动的热量,睡着的温凉又怎么会不试图贴过去呢?
胤禛决定派人把所有府内的马车都装上沉厚的被褥,眼下的实在是太薄了些。
温凉不知自个究竟做了些什么,径直往前走,“爷,既到了这里,便去看看邬思道到底为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