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位左侍郎的手中,还真的有证据。
一份,非常至关重要的证据。
一想到这,哪怕是黄仪结,眼底都不由得流露出淡淡的担忧。
雨石非常熟悉她的情绪,低声说道:“娘娘,太后那边……不若,还是回绝了吧。”
她们都清楚,这一次太后叫贵妃过去,是为了什么。
自打黄家出事,太后几次三番想要和景元帝见面,可是乾明宫却闭门,谁都不见。
哪怕是太后,也只能站在宫门前枯守。
太后的脾气,一天比一天暴躁。
黄仪结淡笑着摇头,轻声说道:“雨石,当初我们做了选择,选了入宫来,所以得以活命。如今,已经是回不了头。”
她在雨石的服侍下换好了衣服,笑吟吟地抬起头,有几分叹息。
“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
夏日的天气翻脸非常快,清晨还是艳阳高照,眨眼又是倾盆大雨,这雨势大得惊人,不管下午有什么事,都不得不被这瓢泼雨势给按下。
惊蛰站在最上的台阶,有些忧愁。这么大的雨,今儿怕是见不了容九。
今天可是十五。
轰隆隆的雨幕里,有人冒着大雨匆匆跑来。
惊蛰随意看了眼,发现居然是云奎。
他抓了把伞冲进雨里,将伞撑在了云奎和自己的头上,扯着声音在雨里喊:“你疯了吗?这样大的雨,过来做什么?”
云奎也跟着喊:“出事了!”
他的力气大,抢过惊蛰手里的雨伞,像是夹着小鸡仔那样带着惊蛰飞快地躲回屋檐下。
“没必要给我伞。”云奎浑身都是水,捞着下摆在拧,看着同样湿得差不多的惊蛰道,“你看着可没比我好多少。”
惊蛰望着那把质量贼差的伞,要不是刚刚突然破了个洞,还没这么凄惨。
“出什么事了?”
惊蛰抹了把脸,将摇摇欲坠的冠帽扶正,抬头看着云奎。
云奎看着暴躁的老天爷,和那几乎往下倾倒的雨水,郁闷地说:“你是没看到,宫道外的水里,密密麻麻的,全都是虫子。”
“虫子,什么虫子?”
惊蛰的神经被敏锐扯动,下意识追问。
云奎本来要赶去见姜金明,不得已,又带上了惊蛰。
他有点惊奇。
惊蛰本不是这么好奇的人。
惊蛰自认为他的好奇心,的确没那么重,可刚才云奎说的话,他却本能觉得不对。
去的路上,云奎三言两语地将事情同惊蛰说了个清楚。
皇宫内各处草木浓密,一到夏日,就有蚊虫叮咬,这是常有的事。可是今岁,还没到夏日,就时常有人被咬得难受。
这事,惊蛰也记得。
“也不知道今年是怎么回事,雨水多,蚊虫也多。今儿不是下雨嘛,结果杂买务的院墙外,不知怎的爬出好多黑黢黢的小虫子,顺着水四散离开了。”云奎只要一想到那个可怕的画面,就不由得哆嗦起来,“杂买务和直殿监离得近,我赶着回来看看。”
顺便把这件事早些告诉姜金明。
惊蛰的心莫名沉下来,眼见姜金明的屋门就在眼前,他却停下了脚步,“云奎,你去就是,我回去通知其他人。”
云奎点了点头,看着惊蛰转身就跑。
惊蛰跑得飞快,一下子闯入自己屋子里,到处翻箱倒柜,把慧平吓了一跳。
“惊蛰,你身上怎么这么湿?你在找什么?”
惊蛰顾不上回答,翻了好一会,才总算翻出来一盒香。
打开一看,里面还剩下十六根。
惊蛰迅速将香给燃了起来,而后,一点都不怕烫,拧着那些灰在自己身上乱涂,而后取出一根,把剩下的交给慧平。
“点起来,让其他人都一起呆在这屋,不要出去,紧闭门窗。”惊蛰快速地嘱咐,“如果听到外面有奇怪的动静,最好不要开门。”
慧平不知所以然,眼睁睁地看着惊蛰翻出油衣披在身上,又冲了出去。
那件油衣被桐油涂抹过,很能防水。
是惊蛰的朋友送给他的。
云奎和姜金明还在屋内说话,就听到外面咔哒一声,惊蛰非常莽撞地推开了门,连一声通传也没有。
姜金明还没沉下脸来,就看到云奎霍然站了起来。
他能看得出惊蛰脸上的焦虑。
惊蛰:“云奎,这个给你。”
他从怀里掏出那根还没点燃的香。
“这香能够驱虫,可以先点上。如果不够,在剩下一小点的时候,带着掌司去我屋,慧平还有剩下的一些。”
惊蛰飞快地说着。
云奎皱眉,往前一步:“你要做什么?我和你一起去。”
惊蛰后退一步,摇头:“我现在也不知道……只是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我要出去看看,总之,如果听到异动,记得紧闭门窗。”
他的话说完,转身就冲进了雨里。
云奎想要拉也拉不住。
惊蛰怎么这般灵活!
姜金明拉住要跟着出去的云奎,皱眉:“你们怎么回事?这么冒冒失失。”
云奎刚才和姜金明的话只说了一半,迫不得已,只能匆匆地把后面的和师傅说完。
姜金明面色微变:“爬虫?”
云奎点头:“密密麻麻都是。”
这种可怕惊悚的画面,不怪云奎为何要回来一趟。毕竟那些可怕的浪潮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云奎生怕它们顺着水流窜到直殿司来。
姜金明虽很感动,却也很敢动。
他一巴掌甩在云奎的后背上,厉声说道:“什么都不知道就贸贸然往外冲,你是,惊蛰也是,一个个都不将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
云奎委屈,他都没来得及拉住惊蛰呢!
…
雨水浇打在头顶上,不断带走身体的温度,泡得人手脚发凉,呼吸十分急促。
惊蛰哈着气,在离开直殿司的路上,果不其然看到了许多密密麻麻漂浮在水上的小黑点,倏忽而过,非常诡异。
不过,每当那些小黑点要靠近惊蛰时,就会突然疯狂逃窜,好像他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大概是那香。
惊蛰粗暴地用香灰涂抹了自己一身,又用桐油衣挡住雨势,尽可能保留那个味道。
他已经一路走到了分叉口,那些怪异的迹象并没退去,在这倾盆大雨里,反倒扭曲出一种地狱洞开的可怕感。
惊蛰有种倒霉的预兆。
这样夸张的阵仗,再加上他之前的种种猜测,该不会是……
任务六失败】
惊蛰骂了一声,这贼老天的,还真的给他猜对了。
这还真是她弄出来的!
她用的不是毒,是虫……是蛊虫吗?
这铺天盖地的玩意,要是真的齐聚在一个人身上,怕是生生能把人都给啃成骷髅了!
太后的目的是景元帝,那黄仪结的目的,也会是景元帝!
景元帝在哪?
惊蛰的心甚至有几分惊恐。
因为,景元帝所在,也会是容九所在!
随机bu:我为王】
效果:在48h约24个时辰内,凡肉眼看到宿主的生命体,都会奉宿主为王,臣服在你的脚下。】
备注:极端情况下,会引发过激反应,还请小心。】
惊蛰:“……”
什么王?
疯了吧!
惊蛰难以想象,要是他用着这个bu出现在其他人面前,其他人扑通一声跪下来……那得是多可怕的画面!
是不是还得庆幸只是王,还不是皇帝啊!?
惊蛰焦虑地抿住唇,手指冰凉得很。
一直在雨里走动,身体很快就会失温,他的体温,已经比寻常时候还要冷。
……好冷,好像暖和点。
惊蛰本能这么想。
[温暖……温暖……]
[母亲,要温暖……嘻……]
[覆盖,覆盖,覆盖。]
[害怕孺慕害怕孺慕害怕味道孺慕……温暖冲]
隐隐约约,他察觉到了细微的声音。
那很弱小,几乎弱小到听不清楚,是错觉吗?惊蛰随意地看了眼水面。
忽然发现,原本能淹没靴子表面的水上,正堆着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它们一只叠着一只,朝着惊蛰的方向涌动。
惊蛰毛骨悚然,它们是要冲他来?
他拔腿就跑。
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黑点冲着他蜂拥而去,好似追随着他的步伐。
[母亲……母亲……]
[保护,保护。]
[可怕的味道。母亲。保护。]
惊蛰欲哭无泪,你们害怕就不要追啊,我也很害怕啊!
……他怎么,突然能够听到一些不该听到的声音了?
惊蛰在狂奔里,意识到那个bu的可怕之处。
怎么连虫都能影响啊!
而且还叫母亲?!
叫错人了,你们应该去叫黄仪结!
许多虫类遵循着母系社会生活,它们的王是母亲,这个叫法没错。】
惊蛰:“重点是这个吗!”
重点是他要被这群疯狂的黑虫给吞没了啊!
就算在这个bu的影响下,它们不会对惊蛰做什么,可他要是任由这些黑虫爬上自己的身体,那惊蛰一辈子都甩不掉这个可怕的阴影。
他在疯狂逃窜之下,也没看清楚路,只朝着没虫的地方跑,最终连滚带爬地逃进一处殿宇。
暴雨淹没了他的脚步声,让惊蛰得以瑟瑟发抖地躲入屋檐下。
不知为什么,那些黑虫追到这里后,就没有再继续靠近,惊蛰能隐隐约约察觉到它们那边蔓延来的感觉,可他宁愿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是要和虫共感啊!
惊蛰想哭。
他抹了把脸,发现刚才在逃跑的时候,没来得及盖住兜帽,不少雨水顺着空隙落进来,把香灰冲淡了许多,得亏它们没跟进来这里。
惊蛰撑着外金柱站起来,一边擦着雨水,一边抬起头,赫然发现,这不是老地方吗?
一路低头乱跑,竟然又跑到奉先殿。
他和这里,似乎有着莫名的缘分。
在这滂沱的暴雨声里,惊蛰隐隐约约听到内殿,似乎还有什么动静。
他以往的耳朵是很灵,可也没灵到这个地步。应该是bu的加强效果,让他能够感知到范围内存在的生物……大概……是人吧?
惊蛰的脸色有几分古怪。
希望是人。
他再承受不住被异类狂追的恐怖感。
惊蛰跟从着感知走,小心翼翼地在殿门处听着,不敢探头。
“……你……知道……”
听起来似乎是个女声。
有几分熟悉。
“……惊……奇怪……味道……”
似乎说话的,一直都是一个女声。
那殿内,至少有两个人。
最起码这个一直说话的,那个口吻听着,像是在和别人说话。
只是对方沉默寡言,一直没有回答。
这种感觉,和容九倒是有点相似。
“……容……今天就是……死……”
容什么!
什么容!
惊蛰的小狗头似乎被猛地戳了一下,整个人激灵了起来,猛地探出头往里头瞧。
殿内正如惊蛰猜测的那样,正有两人。
也只有这两人。
一个站着,一个被捆着坐在地上。
站着的人,是黄仪结。
而坐着的居然是容九!
惊蛰大为吃惊,怎么可能是容九?皇帝呢?坏!把容九当替身丢在这里,自己跑了吗?
再没有什么谋而后定,在黄仪结朝容九走去时,惊蛰迅速地钻进殿内:“住手!”
殿内两人都顺着声音看来。
不管是黄仪结还是容九,两人的眼神都非常古怪,盯着他的样子,就好像要在他的身上钻出个洞。
是bu的效果吗?
不知为何,他的心中有一种惴惴不安,却又说不清楚,这种不安的感觉究竟是从何而来?
惊蛰硬着头皮说道:“奴婢见过贵妃娘娘。”
他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人,飞快又将视线收回来。
“娘娘怎么在奉先殿身边,没有别人伺候,可要奴婢去为您传唤?”
贵妃没有穿着华丽的服饰,一身装扮都很是利索,带着淡淡的冷意。她停下动作,反倒朝着惊蛰走去。
“不必。”一边走,一边含笑说道,“杀人,还是要僻静些好。”
惊蛰谨慎地绕着她走,朝着殿内挪了挪,“为什么要杀他?”
黄仪结似乎是听到什么笑话,笑得浑身都颤抖起来。
“这话,惊蛰你该去问问他,难道他杀人的时候,会有原因吗?”
惊蛰沉默了一瞬,容九杀人有时的确很没理由。
“你是和他,有仇吗?”
惊蛰绞尽脑汁,拖延着黄仪结的动作。
“和他有仇的人,不是我。”黄仪结淡淡笑了起来,“而我,只是一把刀。”
“可是,你找错了人。”
惊蛰终于拦在了容九和黄仪结的中间,谨慎地说道。
“他是容九。”接近青年的嗓音,带着几分沙哑,“是我的,朋友。”
黄仪结站定,眼神古怪地盯着惊蛰,而后,又落在地上的那个男人身上。
“哈哈哈哈——”
她爆发出歇斯底里的笑声,透着几分怪异的嘶哑。
“容九,容九……哈,怪不得,容九……你可知道,他……”
黄仪结笑完,抹了抹眼角的泪花,正要说完这句话,就听到铮铮剑鸣。
咻——
那白刃亮得惊人。
自下而上,一把锋利的软剑刺穿了黄仪结的小腹,啪嗒,啪嗒——
大朵大朵的血花溅落下来,弥漫着古怪的血气。
“唔哈……”
黄仪结捂着嘴,跪倒在了地上。她的手抓着那把软剑,按出了许多的伤口。
“你……”
倏地,那软剑抽了回去,割开了更多的痕迹,“你……没有……”黄仪结挣扎着说,“中……”
“自然没有。”优美的嗓音冰冷如刀,正似刚才扎穿了黄仪结身体的锋芒,“有人总是喋喋不休不可乱杀人……”
窸窸窣窣的动静,贴上来的体温,那把声音,就在惊蛰的身后,就在他的头顶,森凉地落了下来。
“我试了。”
容九强有力的臂膀自后往前,搂住了瑟瑟发抖的惊蛰。
黄仪结看起来要死了,容九还顾着调情,这是什么毛病……哦,这也怪不了容九,毕竟是她先要杀他的……话说,为什么要杀容九,这不对,她不应该对皇帝下手吗……
惊蛰的脑子乱得很,他下意识往前走几步,要去看黄仪结的伤势,却被容九拉住。
“死不了。”容九不允许惊蛰离开半步,“她身体的蛊虫,会吊着她最后一口气。”
蛊虫?
惊蛰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身体都在哆嗦,虚弱地说道:“是外面那些……黑虫吗?”
容九漫不经心地说道:“那些不过是最低劣的蛊虫,只能啃咬人的尸体,将人变成白骨。”
惊蛰哆嗦得更厉害,这还叫低劣吗?刚才它们可是前仆后继,试图往他身上爬啊!
冰凉的手指抓着惊蛰的下巴,将人抬起头来。
“惊蛰,没有杀人,安分守己,我听话吗?”容九低头,凉飕飕的嗓音擦过惊蛰的耳朵,如此之近,“你……是不是该有什么奖赏?”
……在这?
又为什么……是奖赏?
惊蛰迷迷糊糊地和容九接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他在能来得及反应之前,就被容九带了进去。
恐慌,冰冷,畏惧的情绪交错而生。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异样聒噪的声响,近在耳边。
惊蛰毛骨悚然,猛地看向殿外。
那可真是惊天骇地的景象,密密麻麻的黑虫在殿外聚集,试图冲垮门槛进来,可又碍于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迟迟不敢闯进奉先殿。
容九环抱着惊蛰,如同贪婪的怪物。
“嘘……惊蛰,莫怕……”男人的声音古怪,又含糊,带着几分异样的兴奋,“我在这。”
怀里的身体哆嗦,颤抖得越是可怜。
他就越是兴奋,扭曲的颤栗几乎压不下来。
这把火,如同燃烧的奉先殿。
哈……
火势不大,在雨水里,显得过分微弱。
可怪异的浓香,循着气流飘散出去,凡有风的地方,所到之处,皆是这股气息。
蛊虫受惊,到处乱窜,可不多时,纷纷僵硬身体,漂浮在了水面上。
在奉先殿遥遥之外,那处小殿里。
惊蛰看着远处的猩红火焰,喃喃:“……你疯了?”
那可是奉先殿,摆放着皇家先贤的牌位。
居然就这么一把火付之一炬。
容九可真是个疯子。
“那么,”冷漠的声音里带着奇异的温度,那比之前纯粹的暴戾要好上许多,却也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接下来……是我们的时间。”
冰凉的手指,捏住惊蛰湿漉漉的后脖颈。
“你……何时敢抬头,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