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绵绵,足足下了三日。
自那日之后,轩辕王连着几日都没有去田里忙碌,一开始小夭以为只是因为下雨,后来她常常看到轩辕王常常一个人坐在廊下,怔怔地望着远处的虚空。
“小夭,过来坐。陪外爷聊聊天。”轩辕王倚靠在竹榻上,朝小夭招招手。
他看起来很疲倦,像是病了,又像是心里装了太多的心事无人倾诉。
小夭走过去,坐在榻沿,认真看着他。
“防风邶呢?”
“他下山帮我买梅子去了。”小夭笑说,“外爷,你可是有哪里不舒服?我帮你把把脉。”
说着,小夭要去拉轩辕王的手腕。
轩辕王反握住她的手,问道,“你整理的《百草经注》我都看过了,神农王毕生的心血不该就这么被埋没。你可愿意留在小月顶整理医书?我让轩辕把天下名医都请过来,你们一起编撰一本比《百草经注》更全面的医书?”
“外爷,我的这部分已经完成了。”
轩辕王叹了口气,视线又转向庭院,在被雨水模糊成一整片的氤氲中,只剩房屋深深浅浅的轮廓。
小夭见轩辕王不说话,一时也想不到说什么,于是干脆安静地坐着,心里却在想着防风邶早上出门时有没有带伞。
过了许久,轩辕王又说,“当年,我听坊间有传,防风家的二公子风流有趣,与你交好。我欣赏他有几分胆识,想着既然他能陪你玩乐,逗你开心,你又愿意嫁他,这桩婚事也并无不妥。浪荡子又如何,大不了将来你厌了,与他和离便是。我轩辕王的外孙女,想怎样就能怎样。”
“后来我发现他就是九命相柳。我特别生气,气恼他一个神农残军的军师,竟敢骗娶我轩辕开国王的外孙女!”
“外爷…”小夭的手一颤,警觉地看着轩辕王,仿佛是一只随时准备护食的小兽。
轩辕王拍拍小夭的手,又继续说,“刚知道那会儿,不知是不是因为我白日里思虑过多,一到了晚上,就会梦到许多过去的事情。我梦到我逼着阿珩出嫁,又逼着阿珩披挂上阵,与赤宸对峙阵前。当年我虽最终赢了战争,吞并了神农,但我也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女儿。慢慢的,我好像不那么生气了,当年我已亏欠了我的女儿,如今至少该尽力去成全她的女儿。”
“再后来,玱玹派赤水丰隆去剿杀洪江。我不能让阿珩和赤宸的悲剧再在你身上重演!我叫玱玹去把你接回来,你只要安心待在神农山上,即便相柳死了,玱玹也能给你一世安稳。可谁知,玱玹这一去,去了足足十个月!”
轩辕王娓娓道来的,是他从未与人提及的内心。这一刻他仿佛不再是那个让人不敢亲近,杀伐半世的轩辕王,只是一个为子女操碎了心的老人家。
“你回来后不久,就有了身孕。我想有身孕就有身孕吧,至少有一半是我轩辕的血脉。将来这孩子出生,不论他的亲生父亲是谁,他都是我轩辕王室的子孙,拥有高贵的身份,天下没人敢妄议他的身世。”
“如今九命大开杀戒,在东海以一己之力屠我轩辕三万将士…”
轩辕王的话隐没在春雷的轰鸣声中,小夭脸上再无笑意,“外爷,两军对垒,轩辕将士的命是命,神农将士的命也是命。相柳只是为神农的立场而战。”
轩辕王不在意小夭的反驳,说,“这道理我懂,玱玹也能懂。但你不能指望着天下万民都能理解。死在相柳手下的万千将士,他们是年长者的儿子,女子的丈夫,孩童的父亲…玱玹虽已给了亡故将士的家属极为丰厚的抚恤补偿,但你不能阻止他们不恨九命相柳。”
轩辕王看着小夭怔怔出神,又说,“将来若有一日让这天下知道,当年那场盛世宏大的婚礼,是我轩辕的王姬嫁给了九命相柳,这天下会如何看待我轩辕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