匏土革,木石金,丝与竹,乃八音。在上古时代,人们从天地万物之中提炼出这些具有音韵旋律与身心共鸣的奇物,让人们通过神识与世上那些看似无生命的东西能够产生沟通与交流。而当这种韵律变得格外流畅美妙之时,我们的身心和外界的事物都会变得格外的顺遂和匹配,然而在矛盾丛生之时,也会让我们的神识受到那种不可名状的折磨和非难。这种感受或许就是黄垂二怪此时不合节奏的音韵所带给众人的折磨吧。虽然柳涵听还是力求能够通过自身精湛的韵律掌控将黄垂二怪带到正规之上,然而很显然,即便成功了他们的音韵配合还是无法传递到郢君那里。
所以,在李小和将周身真气行运一圈之后,体内的真气逐渐平复,他第一个无法忍受那二人的音韵了。如此的音律,与柳涵听的弄玉笙相配,既是糟蹋了柳涵听的音韵,也是糟蹋了柳涵听那美妙绝伦的人,这让李小和心中的确无法忍受。当即喝道:“把铜钟放下,我来!”
黄老饕不明所以,抬杠道:“你是什么人,主人的铜钟岂容你来冒犯?”
李小和心中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就别嘴硬了,你家主人的铜钟交给你们两位演奏,才当真是冒犯。”
或许真的是李小和无法忍受如此鄙陋的音韵合奏,向来诙谐幽默的李小和也不得不直率的将此语说出,当然,对于黄垂二怪来说,如果不直率一些,他们恐怕是无法听得懂你的内心所指。而李小和的所言,也让在场之人无不绝倒。这许久的功夫,众人只觉得耳中聒噪,却又无法可想,毕竟自己也是对音韵一窍不通,或许还不如黄垂二怪,如今总算有个李小和能够明晓音律,通识韵理,算是有了一个救命之物,那可万万不能再让这两人糟蹋音韵了。
黄老饕还不服气,斗烈从旁一推黄老饕,笑道:“老头子,你扛了一辈子的钟,怎么连点音律都不通,还是交给老弟我来吧!”未待黄老饕答言,垂宇峻不服气,跳上前去要帮黄老饕夺钟,斗烈从下一扫,将垂宇峻打了个跟头,向黄老饕肋下轻巧一撞,铜钟脱手,当即被斗烈拖走。
斗烈大喊一声:“李公子,我斗烈为你执钟,来吧!”李小和正要上前,垂宇峻却从身后跟上来,猛力的朝着大铜钟上一拍,轰轰轰的音色更加不能与柳涵听的韵律相谐,震得众人只把耳朵堵起来,柳涵听纤容秀怒,冷喝一声:“你二人还不退下!”
黄老饕和垂宇峻被柳涵听一声喝骂,当即没了脾气,灰溜溜窜到众人身后。斗烈模拟着黄老饕的身形,双膝微曲,马步扎紧,将铜钟举过头顶,与李小和身高刚好搭配。
李小和向柳涵听试了一个眼色,示意她将弄玉笙重新奏起。随着柳涵听口中婉转如流水柔情的曲乐,李小和将体内真气也柔和的凝聚在手掌之上。真气强弱游移,如同一条蜿蜒长蛇,又好似滔滔不绝的黄河之水,李小和的真气如同一个有生命的女子环绕在铜钟之上,随着这真气的强弱变化,随着真气的位置游移,让整个铜钟周身顿时发出无数配合的强弱音律,这音律与柳涵听的弄玉笙配合的无匹默契,柔情万种,波涛绵绵,好似山盟无限,又有如海誓遗恨,往昔追忆,故旧愁肠和江湖无尽全在这刹那间的金石相交之中共鸣而出,所有追思缅怀与憧憬展望都在这一瞬间爆发于梦境之中,这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人无法理解的境界,也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人享受和陶醉的境界。
每一个人不知不觉之间都进入了李小和与柳涵听合奏的强大意境之中,在这个迷幻的意境里,每一个人都看到了自己曾经的无限追思,看到了自己深埋心底的历历感伤。有程桐少时的家境,吴子元年轻时的情愫,细娘当年与师门中的苦修,巫廉在万军阵前的拼杀。每一个人就如同做梦一般,将许多年许多世早已不能回忆起来的旧事枯梦,一点点的从意识深处挖出,那些他们曾经最害怕,最伤痛,最不愿意经历的过往,都在这境界之中从新显现。
尤其是程桐,他突然之间双目泪流,大叫着向前急趋:“师父,师父原来你在这,徒儿寻你寻了好久!”
忽然间他又的眼神又突转迷惘空洞:“师父,你在哪,你别走!”
“多谢小和兄弟。这许多日离别,我不想竟也百转来到冰峰孤竹,若非顾及师门深恩,这地界的确不是我等武功低微的人应该擅闯的,如今身死此地,也是无话可说。只不晓得小和兄弟你找到小武了吗?”
“小武,你在这里,我找到你了,你不知道,我听到你在屏岳山的遭遇,心中有多担心!”
众人在音韵之中,竟然将自己曾经的无限感怀,尽数展现于眼前,就好似突然之间,回到了前世,所有曾经感念追逐的期望,自己魂牵梦萦的人,都一一出现在了眼前。就连吴子元也不禁将袍袖掩面,涕泪沾巾。一众郢教群雄,竟然禁不住情思心重,尽皆面带惆怅。
霎时间李小和与柳涵听齐齐收手,音韵戛然。所有人的身体猛然一震,似乎从天外之天,万世梦回中瞬间被拉回了现实,虽然所有人都知道此时的世界才是他们真正所处的现实,但是那种不愿割舍的过往始终在众人脑海之中形成了一个极具魅力的回音,不断呼唤着他们将记忆中所有的长情写下,不再忘却。
吴子元摇晃着脑袋,朝着李小和一拱手:“小兄弟,老头子我终于明白为何郢君如此看重于你。期望能再有一次机会听到如此仙音相谐!”
细娘也向李小和一拱手:“阁下凌世绝调,贫妾佩服佩服!”
唯独程桐呆呆坐在原地,失魂落魄,好似丢失了玩具的孩童一般,全然没有了一派之主的威严。李小和蹲伏在程桐身侧,安慰道:“兄弟,你我都是情义中人,必然对往昔故人怀念无限。如今你我都没有了师父,但是师尊所传下的道义,乃是我们这一代的传承,生生世世,百代千秋,何人不死,只是这份道,不可磨灭!”
程桐本就百感交集,如今听闻李小和的安慰,似乎又是一种鼓励。过往几月的种种经历,他能够支撑到如今,能够执掌瓯夷道,剿灭北郊两派的奸邪,全是仗着心中对正道的坚守,对侠义的秉持,如今李小和一语,正是对他这几月以来的所作所为,所行所感的最大鼓励和支持,人能够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知心,便已经是莫大的欣慰,更何况无形之中,在这天边海外,还有一个能够与自己秉持同道,行侠仗义的少年,这让一直以来备受冷落的程桐心中大感温暖,他的道义不是孤独的。
“小和兄弟,大哥,你就是我的哥哥!”程桐或许不会说什么华丽之语,但是在这乱世之中,这一句朴实无华的言辞,真正把他内心的所想尽数道了出来。李小和在他的心中,似乎就真的如同哥哥一般,自从入师门,上孤竹,被追杀,他一直被冷落鄙夷,唯有庆倓老人看重他,唯有李小和一直坚守着与自己的道义,这就是一个久久迷失的弟弟,寻找到了守护自己的哥哥的感觉。
“兄弟!”李小和与程桐相拥一起。
忽然柳涵听手中弄玉笙微微震颤,似乎如同海潮的呼唤一般,一股股从玉笙之中涌向外面。柳涵听向着郢教众人点点头:“可以了,郢君已经知晓我们的位置了,我们稍坐修整,便齐去孤竹!”
“什么?涵听,我们要齐去孤竹?郢君也来?”李小和惊愕异常,心中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