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林胡教的弟子一马在前,左手扬鞭,右手置于胸前,口中念了句:“真神在上!”然后转而对两人道:“林胡虽居塞外,不识中原礼数。”说着鼻息冷冷哼了一声,又道,“然而今日所见中原久习周公礼法之人,竟然诡谋多端,竟还不如我塞外牧马游猎之人耿直!哼!”这一句话跌跌宕宕,全然不似刚刚几名弟子将中原话讲得那般蹩脚,而且声音确是清脆得紧,让人听着讽刺之意尤胜。
红衣男子将头一昂,大红袍随身陡震,似乎也傲气顿生,并不输于眼前此人。缓缓道:“君若不能将来龙去脉言明,恕我等不识君之所指,只道是阁下放浪之言,徒然污了北疆林胡教的盛名!”
“厉害,厉害!”马上之人连连鼓掌赞道,“临行之时,教主便嘱咐我说中土巧言睿智之士多如飞絮,果然不错,三句间竟然将过错推于我教之上!”
红衣男子道:“并非此意,晋侯即位至今,北疆向来和睦。我等为臣子者,亦必为君尽忠,今日听阁下所言,似有过节于中土,何不言明,若有宵小之辈暗中为恶,便当戮力锄奸,以全昔年和乐之境!”
马上男子闻言回头瞧了瞧同来的几名弟子,面上露出一丝微笑,朗声若洪钟道:“今年七月十三,我教两名巡边弟子受中土人蛊惑,进入中原,至今下落不明。七月二十八,又有三名游猎弓马手没入中土。八月初十,又有两名执弓侍卫同一名教中长老同入中土,竟不料为人所害。所幸一名执弓侍卫侥幸逃脱,方叙述了中原一路见闻!”
“哦?中原见闻!若此见闻与今日干戈相系,可否见告?”红衣男子一直言语谦逊,凝神而听。
“此事自然是要说的,今日我众尔寡,若不让阁下见识见识那亲历此事的侍卫,想必又要以胡编乱造之罪名加于我等头上了!”说着那马上的之人将拇指与食指拈成一个环,含在口中使劲儿吹了一个呼哨。却见这一群林胡教弟子身后的林中立时又赶来了二十几个人。远远望去,五六个人与前日大路上所擒弟子颇为相似,垂宇峻在李小和脖颈后吐了一句:“哟,是琅琊派的弟子。”
黄老饕道:“那边那些穿黄衣服和黑衣服的呢?”
李小和瞧得清楚,一波长短剑傍身,一波镔铁杖在手,不禁脱口道:“那是无终派和中山派的弟子!”
“你怎么知道?”黄老饕一双眼瞪得老大,似乎不相信的神情。
“孤竹冰峰上早就见过这两派的弟子了,那日无终派的刘大同惨死在峰顶,便是这样一身装扮,腰悬长短二剑!”
黄老饕一听,没话说了。
这时候那二十几个人走到了林胡教一众人身侧,一群人分三队站开,尽是无终、中山和琅琊三派弟子,然而当先一人却是皮衣棉帽,林胡教装扮。想必便是那马上人所说林胡教侥幸逃回的执弓侍卫。
这时候三派人马加上林胡教的弟子足有四十多人,两名男子情势益加不利。忽听白衣男子骂道:“冷礼,你这小人!”
冷礼!李小和凝目望去,果然,琅琊派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手中游丝细剑,身上月光白的布袍,正是那日被秦中剑所败的冷礼。李小和心头忽然忆起那日路边琅琊派弟子所言,冷礼果然就在太行山中,然而再望向琅琊派一众弟子,却并无那日被垂宇峻打晕的那人。
那红衣男子听到同伴如此骂冷礼,立时追问道:“怎么?你果然与五服十一派的人有勾结?怎地之前未与我言明!”
“你怎么不信我!事情并非如你所想!”白衣男子辩道。
冷礼歪着脑袋,脸上皮笑肉不笑,冷冷哼了一声,道:“范公子,此刻应当不是论英雄与小人的时候,让林胡教的朋友说说他的所见所闻,便可知道谁是小人了!”说着向那同来的林胡教弟子使了个眼色。
范公子!白衣!煞气!傲慢无礼!加上他的声调,此人便是孤竹冰峰上的“范吉射”!
“范吉射是谁?”黄老饕比李小和还急,他毕竟更关心他家公子的下落。
此刻却是换了李小和将食指竖在嘴唇上了。
那弟子点头应了一下冷礼,向前踏了两步,向马上的那人深深弯腰行了一礼,道:“真神在上,右护法在上,弟子所言句句属实!”
“原来是个护法啊!”垂宇峻将手中的枯枝折了两段,低声道,似乎并未放在眼里。
那林胡教执弓侍卫言道:“上月初十,我与巴木陪同苍羽长老在南草原检视战马,忽接道教主传令,言南人犯境,命我等速速归教,以协君王御敌。不料行至原阳,又接来报说是西戎君主已被南人所败,掠至晋之新城,命我等前去接应打探消息的兄弟!”那侍卫言语甚是淡然,眉目之间不见半点紧张慌乱之色,看似句句如诚。
那人又道:“此时我二人与苍羽长老俱想新城距北疆甚近,不若也一同前去打探些消息再回林胡。到得新城,接连三日的问询,俱无人知晓南人与林胡的战事,也并无教中兄弟要我等接应。我等早已疑心这消息虚实,不想竟有二小生主动与我等搭讪,言道西戎君主此时已经作为人质被押在燕国,五服十一派各大高手已经群集燕境,相约一探虚实。当时我等俱想,五服之内,十一派各为其主,中原高手没来由为我林胡君主出力拼死,所以只乔装前去打探一番。不料我等到得容城时,果然已经有多派高手齐聚于此,他们所共推了一个带头的,只粗略谋划了一番便将我等带上孤竹冰峰,不料冰峰之上竟然是一阵混乱杀场,众人相互暗算,被毒针打中者不计其数,我冒死突下冰峰,却再也找寻不到长老的下落,此刻我的手上尤中着毒针。”那林胡侍卫说着将袍袖一撩,左臂上三枚针孔已经扩大得如红豆般大小,臂上巴掌大一块黑印,几乎腐烂。果然与那日孤竹冰峰之上众人所中的毒很相似。
林胡教右护法言道:“现下最重要的就是找到这个带头的人!”
林胡教侍卫并无半点犹豫,将手指直接指向范吉射道:“那带头之人,便是他。”
“一派胡言!”范吉射见那林胡教弟子指向他,立时斩钉截铁的否定。李小和一听这林胡人所言,便知晓了其中奥妙,范吉射这小子也太猖狂,巧言对我等说孤竹君掳掠了十一派高手,又对胡人说孤竹君掳掠了他们君主,带着五服十一派的高手攻上孤竹,这计划也亏他想的出来。如今孤竹冰峰上除了一个毕正堂,再未发现一位被掳掠的五服十一派人士,反而敌不过孤竹,四散而逃,死伤了不少各大门派弟子,想必这笔烂账是要还了。只是冷礼这人当日也在孤竹与范吉射同气一体,为何如今却与他作对。
红衣男子眉目微微皱起,向那林胡教侍卫说道:“口信真假先不做论,我且问你,那日众高手齐聚容城,之后却又如何?”
林胡侍卫也不打怵,直接答道:“我刚刚已然说过,之后此人便号令众人前去赴孤竹夜宴。当时我等苦在言语不通,其他十派弟子几乎不与我们交谈!我等又俱不知孤竹夜宴是何场合,有何凶险,便随着去了。”
红衣男子一直凝神静听,似乎在搜寻这林胡弟子言语中的破绽,听他如此说法,立时问道:“如此让两个执弓侍卫,护着一个光杆的长老便来中土打探消息,未免让人觉得林胡教的长老也太容易骗了吧!”
那侍卫双目微微眯起,瞧向范吉射道:“托他的福,一路安排的如此精妙,我等怎能不中计!”
范吉射骂道:“小畜生胡说什么!今日之前你我从未谋面,尔等尽是自愿来投,何来我设计陷害于你!”
“尊驾何必如此气急败坏。今日我见到了高高在上的右护法,方才明白那日接连的五道假教令均是你派人所为,前些日子我教失踪的五个弟子尽是为你所擒,私相迫害,包括一些南人弟子,也有死于你手上之人。后来尔派人穿上他们的衣装,假传教令于苍羽长老。既是回教之令,长老自然未有疑心,只道是情势紧急,方连出五令。而五令之下,我等对西戎兵败之信毫无怀疑,此时尔又假传号令让我等返回去新城,长老与我二人自然是急急赶去,生怕误了教中大事,将常人所想尽数思虑周到,你好厉害的心机。”林胡侍卫依旧冷冷静静。
范吉射冷冷一哼道:“你所言之事,莫说我全然没有做过,就算是我亲自谋划,尔等至于容城,有半个人哄骗你一句半句要你去孤竹了吗?还不是你们三个蠢货自己送上孤竹冰峰的?更何况死在孤竹,又并非我所杀,与我何干?”
红衣男子闻言立时警觉起来:“什么?果然是你带头去的孤竹?”
范吉射也不隐瞒,坦然道:“不错,冰峰一事,所谋在我,众人亦同意遵我号令,我乃范武子曾孙,领袖群雄也不辱没了他们。然而纠合五服十一派弟子,聚拢这一群不成器的乌合之众的人,却是冷礼那废物,至于他中途使了何种卑劣手段,却是要你们自行去问他了!”说着自己竟然暗暗嗤笑了起来,似乎依旧记恨孤竹冰峰上众派弟子不遵号令,如散兵游佣。
冷礼见提到自己,立时接起话头,道:“这是如何说的呢,范公子。当日我只是负责款待十一派贵客,至于如何联系各派弟子,暗中派人绑架掳掠各派弟子,假传信息纠合众人,我冷礼可是并无半点参与的资格,你与阮知天配合巧妙,瞒天过海,就连毕正堂也被你害死在孤竹冰峰之上。而今日林胡教的朋友找上门来,公子怎么就想把罪名推到我冷礼头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