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几句话没有丝毫证据,但是李小和仍觉很有道理,以今日场面,孤竹君所驱策之士,皆非泛泛之辈,根本没必要去掳劫十一派的弟子。
范公子自然心中有数,本也没有期望孤竹君能恁般配合向众人谢罪,将所藏秘籍尽数公示。只不过借着个由头,要大家一齐发难,见此时众人反孤竹的情绪高涨,登时发了一声喊道:“各派弟子听令,手中毒针不计死活,尽数向孤竹君招呼。个人安危无需忌讳,待杀死孤竹君,日后解药秘籍必然可以在此地寻到。”
“长令短言皆无意,期我桑中独有情!孤竹老弟你所藏太多,遭天下忌,他日将成第二个屏岳山了!”此言自崖下传来,忽远忽近。随声而至一股阴寒劲风溢入冰宫之中。围住孤竹君的人群感受到相互之间回荡的劲风,都不禁手腕发抖,顿觉丹田寒气侵体,内力难聚。
忽听一人发声喊道:“有人使妖法!”
“不错,我的内息混乱,难以凝聚!”一时间人群中人头东张西方四下攒动,再也没有刚刚凝神待发的威势。
范公子登时警觉起来,凝神喝道:“四下安然守正,各司其职,站定方位,不许有些许分神,违令者斩!”四下里八派弟子闻令骚动顿息,唯有少数人还在东张西望,心神不宁。
“治军有道,威严不减,佩服佩服!”
“谬赞了,不知阁下有何指教?”范公子故作镇定,然而仍未见这话音是从何处传来,只觉声音于谷中回荡往来,由四面八方源源灌入耳中。
“这世上自有人开始,便从未有过公允!”那声音自顾自的言语。
“不错!”范公子似乎极为赞同。
“所以弱肉强食需怨不得人,只是天道使然。”
“还请明示!”范公子听出话外之音,似乎有些不耐烦。
“想上古之时,九州凡人,弱小无知,于虎狼之凶恶,水火之无妄,无不畏避不及。然祝融御火,大禹治水,后稷务农,使众生开化,得以于天地间驾驭万物而生,顺阴阳之气而作!真是想也未曾想过!”
李小和心下尤自想这神秘声音为何要谈论这些上古之事,那范公子却不屑道:“未曾想过?怕是尊驾见识浅薄,未有窥探宇宙之能,囊括天下之雄!以烛光之明度日月之辉,自然是强人所难。以井蛙之见谈周天之广,徒惹云龙一笑耳!”
“恩,高见!”
“是啊,一个人的修为必定与志向大小相关咯!”
“对对对,鼠目寸光之人怎能与之谈家国大事呢,根本不在同一层次!”
听范公子一阵胡吹,在场的人倒是有不少连连点头,更增钦佩。
这时那声音又传来:“令狐氏有牛,日作夜息,黄草不饱。牛欲取令狐氏而代之,日无耕,可饱食田黍终岁。翌日为屠,市肉村中!”
范公子冷冷哼道:“耕牛日夜劳作,所得甚少,便当杀主人而自代,整个黍田可供食许久。只可惜这只牛蠢就蠢在,未思及自己并非虎狼,莫要说杀人,便是能逃过主人的屠戮也算是万幸了!”
“哈哈哈哈,看来你还不是很笨。君今日合天下武林人士来讨孤竹,欲取孤竹而代之,令孤竹俯首认罪,怕只怕君非所言之日月云龙,不过耕牛一犁而已!”那声音竟然诚心以耕牛典故来嘲笑这范公子。
范公子闻言恼羞成怒,双脚凝力将身下冰面踏出一寸深两个脚印,恨恨道:“哼,不必装神弄鬼了,既来到了孤竹冰峰,便现身一见吧!”
众人听闻这声音的嘲笑,尽皆举目寻觅,范公子周身四名护卫,各自怒目张弓,只要那人出现,必然要将他当场射杀。
不知何时,竟然有一个人影出现在圆月之下的观景台上,身形略瘦,一身青色布袍。背后望去披散着银白长发,一直垂至肩下,两手背握于身后,仰面观望天星。
方此之时,忽听烛青吞吞吐吐的自语道:“父??????父亲,你??????你来了!”
那老者并未答烛青言,缓缓转身,乃是一伛偻老者,将插在冰面上的一根九曲十八弯的青竹杖轻轻拔起,一拄一拐的向冰宫里走来“孤竹老弟,烛然也来冰峰看看!”
霎时间阴寒真气更盛,李小和亦觉周身真气涣散,丹田毫无内力凝聚。只见那老者步法虽缓,却步步坚实,所踏过之处,冰霜更胜,竹杖轻轻落下,掌未用力,冰面便即点出一个深坑。不时抬起那双三角眼瞟一下范公子,原来这个弓腰驼背的老头就是烛青口中的“家父”,就是那桑中剑法威震天下的高手,可是看他那样子老得像个快入土的人,怎么也不像能够与人搏命的样子,更何况江湖都说他的绝学是桑中剑法,他今日一瘸一拐的拄着个九曲十八弯的青竹杖是作何把戏。李小和心下一边狐疑,一边更觉自己内力涣散剧烈,难道真的是这老家伙搞的鬼!
范公子却与众人相反,跟本不回头瞧一眼烛然,这看似冷静傲然的态度在众人的惊慌中似乎更加衬托出他内心的惶恐。烛然缓步走到范公子身侧,叹道:“天下武林,以五服十一派人数为众。今日除林胡教偏远未至,其他门派尽皆应和君之呼应,可想阁下巧舌翻天之能!”
“哦?巧言善辩,胡搅蛮缠者这天下还有谁胜过竹岳辩丈烛然呢?”范公子言语间更无半点退让。
“这却是尊驾知其一不晓其二了。辩丈我虽善言,却言出必行,无妄谈之语,无令狐牛之庸!”那烛然依旧笑谈如常。
“尊驾口口声声言我等为令狐牛之辈,想是今日也想来蹚一蹚孤竹的这浑水了!”范公子言语转厉!
烛然不置可否:“今日蓬莱仙岳萧掌门未至,你说动了他几个娇小的女徒弟来孤竹。而广陵毕掌门,琅琊赵掌门,中山掌门灵寿翁,平阳掌门先成似乎根本未理会君之号令,更不要说什么无终派与瓯夷道等偏远之流了,五服十一派中想是些如冷礼、刘大同等贪图别派武学的二三流弟子才被你几句花言巧语加上什么弟子失踪的理由哄骗过来的吧。”
此言一出四下里窃语之声顿起,焦虑的神色透露出被人说中心思之窘态,似乎来到孤竹冰峰的各派弟子,心中更多的是能够多贪几本孤竹秘籍,而非真的要为同门寻公道。刚刚秦岳然妄图谋反,被秦中剑提剑收服,众人也是有目共睹。
范公子尚未辩驳,烛然又道:“反观刚刚离去的秦岳然与这地上的洛哈托,便不难知晓尔以何等伎俩将一干武功低微的喽啰骗至此地,除了送死还能有何作为!”
那范公子虽然善辩,似乎没有这辩丈烛然言辞犀利,几句之下被烛然将老底揭出,见情势不妙,向身后四个随从一招手,那四人双手齐发,立时朝烛然掷出八捧银针,而范公子借着这个机会高呼道:“十一派的朋友,我等如今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若不同舟共济,无人能活着下得孤竹冰峰。大家自己心中明白,众人之中哪个不是为了本派同门的是非公道才冒死来到这孤竹冰峰之上的,若被这老匹夫几句离间之词挑唆,说成是贪图别派武功,日后岂不让江湖上的朋友笑我们没了英雄气概,耳朵根子软了!”
这一发一喊显见范公子手法毒辣,自知言语不在公道,却发毒针先治住烛然,即便不能杀他伤他,也让他应对之时有半晌不能答言,借此机会再次把人心笼定下来,果然高明。
不出所料,五服十一派的二三流弟子连是非都分不太清,经范公子一声喊,竟然窃窃之音又被压了下来。
对面寒芒闪处,百十根毒针罩住烛然头脸而至。一众观战者心中无不一紧,却见烛然如同一个痴呆老头一般缓缓抬起脖颈,展了一下左臂,又轻轻放下,如同打了个哈欠伸了下腰。然而就这一起一落的悠然瞬间,百十根银针竟然尽数钉在了他那青竹杖之上。不偏不倚,他打哈欠的一个慵懒动作,竹杖随着臂膀在空中划过的痕迹正是这些毒针依次飞至的关窍,不急不缓,不多不少,一枚枚毒针仿佛商量好了一般都整齐的排在烛然的一根青竹杖上。
余惊稍过,只见烛然左手握杖,迅捷向地上一点,这一手飞瀑千川极是正宗,李小和记得当初师父使出之时也是这般炫目,只觉由上及下,一道破空划过的痕迹中处处都是烛然的杖影,若千手天尊一般可怖。忽觉周身阴寒内力顿时溜走,似乎凝聚一处,只听到耳边一人痛苦呻吟之声:“额!啊!”
循声望去,范公子嘴角处流出一丝细细鲜血。
“这点微末道行,想煽动五服十一派的蠢牛来取孤竹的藏书,与令狐牛何异?”
此时毫无防备之下受了内伤,让范公子心中似乎益加羞怒,见刚刚四随从毒针俱未命中,身形向四名随从之后一闪,口中号令道:“莫管孤竹,众弟子先毙了烛然这老头!”
不想范公子竟然如此暴戾,转眼间暴怒便迸发而至,李小和站在冰厅正中,心中大叫苦矣。然而众人毒针出手并未如所料那般若千蜂破影而来,却是零零星星,快一把,慢一捧,想是被烛然一阵巧辩说得十一派弟子心下狐疑,犹豫不决,自然发毒针时有快有慢了。
然而尚未瞧准毒针来路,竟听到周身又有人惨呼起来。只见发了毒针的几个弟子立时倒地挣扎起来,有抱着腿,有握着臂的,还有一个果决点的瞬间将左臂斩下,鲜血洒了一地,疼的转眼便晕了过去。孤竹君脸色微变,欲言又止。其余人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但听那范公子依旧固执喊道:“快发毒针,三五个人发针自然被他内力震回,大家一起出手,便是天王老子也难以抵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