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租界门口,陈管家拦住杨三强,带着他往回走,去一间咖啡馆见陈地主。
陈地主翘着腿,端着咖啡,边上托盘上一支还有寸长的雪茄冒着淡烟:老陈啊,这玩意的确带劲哦,回头买点带回家去,磕磕烟锅后再来一口这玩意换换口味。
陈管家笑着点头:那我从那个英国商人飞利浦那再定几盒去,这东西是比烟锅来的劲大,还香,但是我还是只抽得惯锅子。
来,小强子,你也坐下来。
陈管家指着陈地主对面一张椅子,说着自己拉开陈地主身边的椅子也坐下来。
侍应生端上咖啡和几碟点心退了下去。
陈管家开口道:三强啊,那天听了你告诉我的事情。我和主家商量了一下,今天那个吃双头的黄通译已经被主家辞退了。可是和塞缪尔谈交易还是得找通译啊,我想着你应该能来干这事,主家也同意。你怎么看?
一边陈地主也开口:小强子,放心大胆的说话,你是自己人,论起来咱们两家能也是亲戚。这次买面粉厂的事情,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和陈叔说说看,毕竟你和小洋人玩的好,能说他们的话,肯定比我们了解他们。
杨三强看了看桌上的咖啡,深吸一口气说道:两位陈叔,我来当翻译应该没问题。这么大笔的交易我不敢多说,但是通过这些天我和普雷科斯特交往知道塞缪尔先生只是一家钢铁商行的经理人,他不能长时间离开美国,这次来临海本来是没打算多待的。眼看着他们回美国过圣诞节的预想已经快实现不了了,哦,圣诞节就是美国的过年,这会儿塞缪尔应该很着急回国去。
美国是一个看重金钱的国家,做任何事都需要钱,他家打算卖掉的这些产业是意外之财,其实怎么卖都是赚钱。
塞缪尔先生在他做经理的公司只拿薪水,这笔钱对他来说肯定很重要。估计,现在你们谈的价格应该很难降下来了。
陈礼明和陈礼生这对主仆兄弟听了杨三强的话正在思考,忽然听到杨三强又继续开口,竟然是问话。
陈叔,有想过开家洋行吗,跟塞缪尔合伙?
杨三强是在问抽雪茄的陈礼明,没等他回答,就继续说:
我在宴会上听那些洋人聊天,原来他们在中国开洋行,他们的国家对出口都有税收补贴,甚至比他们干买卖赚的都要多。各个国家补贴不一样,现在美国对出口粮食和钢铁的补贴是最高的。
陈地主眼睛一亮,旋即又拿起雪茄吸了一口,缓缓说道:我们家一直做粮食生意,我也能在临海粮食行业内说得上话。可是做洋行,真不熟啊。我们又不能把粮食卖到美国去,现在临海的市面上也有洋米洋面卖,那个价格低的我都没办法做得到,这帮洋鬼子真是其心可诛哇。
杨三强很希望陈地主能开个洋行:陈叔,这洋行可以做进口生意啊,美国的钢铁,机械,甚至枪支弹药!就是进口粮食也不是不行啊,进口的粮食可以运到临海以外的地方,咱们国家这么大,粮食总是不够吃的。
说完似乎觉得自己有点僭越,赶紧又开口说:
不过,开洋行的确不是小事,我多言了。
陈管家在一边开口:东家,我觉得这洋行可以开。我们也不一定要压货啊,只要塞缪尔提供一些样品,有要货的我们这边收钱,电报美国那边发货,听说美国那边可以对货物上保险,还是比较安稳妥帖的。再说咱家最近十几年,每年都会从其他地方买粮食来临海,可是总会遇见这里干旱或者那里发水,就又得寻摸其他地方的粮食,不安稳啊。咱家粮行要是有个稳定的粮食来源也挺好,至少保证咱家对临海的粮食能供应周全。
还有哪个地方有天灾人祸,可能粮食会欠收,会缺粮闹饥荒,咱们粮行商人肯定是最先知道的。进口粮食价格低,将进口粮食运去那些缺粮的地方售卖,即使咱家不赚黑心钱,却也肯定不吃亏。
现在世道不同啊,可是没听说谁家倒腾东西到国内亏钱的。哼,前天见的那个姓米的在你这摆谱,好像谁不知道他从南洋倒腾烟土进来似的,呸。
陈地主点点头:咱陈家几百年耕读传家,多少代人努力才置办下这么大家业,可从没做过任何丧良心的事。咱不能学那姓米的辱没祖宗,那种缺德冒烟的钱不赚也罢。开洋行这事,我之前也动过心思,可是隔行如隔山,一直没敢下手。现在有这个好机会,可得好好想想。
但是,这事情也不能我们一厢情愿,塞缪尔那边态度还不知道呢,等明天探探他的口风。三强,你明天早上来和我们一起去见塞缪尔。
临海县城的晚上要比白天还热闹,感觉一到天黑,所有人都会进城。饭馆酒楼酒肉飘香,街角巷边的摊位也是坐满食客,挑担子卖零食卖香烟的,还有奔跑着卖花的小孩,就连青楼烟馆也都是顾客盈门。
杨三强看着这些人间烟火,临海在现在的盛国可能是京城也比不上的繁华。可是整个盛国只有一个临海,临海这些繁荣没办法让他能在普雷斯科特这样的外国朋友面前感到骄傲自豪。
普雷斯科特说过纽约的繁华,百丈高楼都在修建。照片上那么繁华的城镇在美国很多,一双手都数不过来。
盛国是国土广大,人口众多的国家。其实就是一个空架子,一个连之前的藩属国都敢上来咬一口的弱国。
一个无论是经济还是文化遥遥领先全世界数千年的国度,一个数千年间无可争议的世界中心国度,骄傲得中国。
一个礼仪之大,服饰之美称为华夏的国度。
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受华夏礼仪教化的人无论处于哪个朝代,都可自称中国人,华族人。
谁能想到,短短几十年,这个国度遭过受多少次欺辱。
读书人有一句话叫斯文扫地,已经快要到读书人的薄薄的脸皮耐受极限。
那么一个国度和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族群呢被其他国家欺辱,应该用什么来形容这种耻辱?
杨三强脑袋涨疼,越和租界内的外国人打交道,越能清晰感受到无处不在的鄙视和歧视。
这里是中国,这里是华族人的地盘,又能怎样?
很久没做过梦的杨三强梦见了家乡的那口老沙井,想在沙井边上抬头看看老神树的树梢,却什么都看不见,那树梢好像探进了云里面。
凤鸣楼的包厢里,塞缪尔品尝着十五年的花雕。
真没想到塞缪尔对陈地主提出合伙开个洋行的提议那么有兴趣。塞缪尔的朋友威尔森是一个银行家,负责帮塞缪尔打理这笔交易资金。他听说要成立洋行,马上说愿意入股一万美元,请求带着他一起开办洋行。这哪里有不同意的道理,最后三个股东决定共出资十万美元注册一个商贸公司。
威尔森提出来在临海的花旗银行开户,货物到临海港仓库后再向美国那边结算,美国的税务官实在是太讨厌了。
陈地主和塞缪尔去租界的管理处办理面粉厂和房产过户。那块空地目前还属于临海县管辖,陈地主曾去查看那块地,发现法国人早就修好了一条宽整的大马路,直接对接法新租界的西江路。这块地就在法新租界边上,如果法租界向西扩,那这块百亩大小的地块肯定不是十几万美元就能买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