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喜儿终于来到了那个转角,一切就像慢镜头一样切换着,她的视线逐渐被那个直角切割、分离、合并,转角墙壁的另一面迎着正午的阳光,突然将她的整个视野照亮,就像是突然爆炸的闪光弹——什么人也没有在那里。
恩喜儿喘着气,无力地靠在墙上,望向转角过后,几乎一模一样的走廊。
走廊尽头的大玻璃窗反射着阳光,将这白茫茫一片、空无一人的地砖照亮。
……
待今夜过去,就是勒次四年的第一天。
恩喜儿站在空无一人的浮春桥上,低垂着眼睛,望着瀚凌江面的星光,那些江两岸的装饰灯把这条河流点亮。
她抬起头来,远远地看向凌水的水道哨卡,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树醒风的地方。
“白头若是雪可替,又岂能让人朝朝暮暮苦相思……”,一个船夫唱着词曲,从浮春桥下的桥洞穿过,他吆喝着“新年快乐哟喽喂”,随着潺潺的江水远去。
恩喜儿叹了一口气。
她的睫毛上沾上了寒露,重重地垂下,像是叶尖滴落的水。
她转过身,往浮春桥下走去,她该回风眠山庄和大家一起守岁了。
“我好想你。”
恩喜儿轻轻捏着自己的衣领,她先是一愣,再是慌乱地回头——
刚才的声音分明来自拱桥的另一头,而不是她的脑海。
她立刻捏起旗袍的裙摆,又向浮春桥上奔跑而去,这次,她没有看到一片空白。
树醒风穿着和当年一样的棕褐色西装三件套,搭配了一条红色的领带,站在浮春桥的另一端,他的表情十分复杂,像是欣喜,像是悲伤,又带着一点心虚和害怕。
恩喜儿放慢了脚步,从奔跑变成了小跑,又变成了怯生生的碎步,她犹豫地停在了拱桥的最高点,看向那双比她自己的眼睛更熟悉的眼睛。
树醒风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出白色的寒雾。
这家伙刚才本来躲在附近鬼鬼祟祟地偷窥,树醒风听到了一点什么动静,一回头,身后跟着的保镖居然全都不见了,正当他慌张地四处寻找的时候,一双大手突然从身后捂住了他的嘴,树醒风吓得疯狂挣扎,他含糊不清地试图发出声音,想警告这个不知好歹的绑架犯自己是什么人,一转头,发现竟然是风眠山庄的家丁。
一个家丁点开手环,打开一张照片,对着树醒风上下打量:“对,就是这家伙没错!”
“呃……怎么称呼合适呢?”,一伙家丁挠着头,不远处的地上,躺着的是被他们拿药蒙晕了的保镖们,“恩掌柜是我们老板,那你应该算是……老板娘?老板夫?”
树醒风一脸“什么情况”,他小声询问怎么回事。
“这是恩掌柜的命令,每年我们都在凌水四处巡逻,就找你小子呢!”,其中一个家丁说道,“我老爹的遗愿,居然今天给我完成了!天了噜,都二十年了哇!我得给他烧个纸!”
树醒风恍然大悟,恩喜儿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会让家丁在凌水城里巡逻,四处寻找树醒风的踪迹,期待着他某一天脱离那个牢笼,回到这里。
但树醒风之前爬塔时,为了对方的安全考虑,从未踏足凌水一步……前几天在王城法院匆匆一瞥后,他这几日实在是抓心挠肝,终于没忍住,偷偷跑了过来。
十多年前家丁们曾经抓到过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这个家伙一直跟踪恩喜儿,还偷拍了大量照片,被抓捕之后,严刑拷打之下他承认了自己是树醒风的人,这让担惊受怕以为是被株树塔监视的恩喜儿松了一口气,甚至直接策反对方,让他当起了“双面间谍”。
而那个树醒风自信地认为偷偷安插在凌水的人,就是这个倒霉蛋。
这个倒霉蛋兢兢业业地给树醒风送去各种恩喜儿的生活照片和近况报告,让这个家伙像个跟踪狂变态一样每天都能阅读到关于自己妻子的消息,同时,树醒风的一些消息也被悄悄地传递给恩喜儿,也就是说,他这些年偷偷摸摸干了什么,恩喜儿早就知道了。
“那,你们现在想对我做什么?!”,树醒风双手护胸,左顾右盼试图逃跑。
家丁们面面相觑,互相看了一眼之后,决定打电话给长辈问问:“你等一下哦,之前没抓到过,还真不知道怎么处理。”,一个家丁打了一个语音通话之后,让树醒风跟他们走。
树醒风心惊胆战,想着大概是要被自己的暴脾气老婆剁碎喂鱼,结果这帮家丁们却带着他来到了一家高级裁缝店,问老板要了一套早就准备好了的衣服。
“老实换上,然后跟我们走!”,一个家丁说道,他想了一下可能觉得自己语气不对,毕竟是恩掌柜的丈夫:“呃,麻烦您换上这套衣服,请跟我们走。”
树醒风抱着衣服,半推半就地进了试衣间,摘下防尘套的一瞬间就愣住了,他犹豫地穿上之后对着镜子一看,眼眶不禁微微发红。
树醒风换好衣服后,又被家丁们“胁迫着”来到了浮春桥旁,他远远地看到了站在桥上的恩喜儿,和她难过地转身走下桥的背影,最终还是没能忍住,从他那干涸的咽喉中说出了那句话。
“我好想你。”
他又重复了一遍。
树醒风咽下口水,踏上了浮春桥的台阶。
一步,两步,两步并作一步,一步跨上三级台阶。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心跳也随之越来越快。
两个人,面对面地,同时,同地,站在了浮春桥拱形的最高处。
“人生不过百年……”,恩喜儿的眼睛早已模糊,她难以自制地发出颤抖的怒吼:“树醒风,二十年啊,他妈的二十年啊!”
“喜儿,我……”
恩喜儿一头撞进了他的胸口。
“闭上你的狗嘴,我们之间不需要解释。”,恩喜儿泪流满面,浸湿了树醒风的衬衫,那滚烫的眼泪穿透了他的胸膛,直直地烧伤他的心脏。
“对不起。”,树醒风紧紧地抱住了怀中熟悉的温软,“我独木难支,能力有限,花了太长的时间……而且,想要真正地回到这里,恐怕还需要花更长的时间。”
他终于也无法再忍耐,那些二十年以来从未从他眼睛里流出过的东西,此刻像是决堤的大坝,冲破了所有的枷锁,裹着日日夜夜的无尽思念,从他刀削般的脸颊上滑落,滴在恩喜儿的头发上,颤抖成今夜的星光。
“我大人有大量,既往不咎,你给我好好反省,好好补偿!”,恩喜儿捏住了西装外套的领子,把脸埋在里面,“再也不准离开我,再也不许骗我,再也不许瞒我任何事!”
树醒风不知道如何承诺,他也不能再撒谎:“可是……”
“你暂时不能来这里,我可以去你那里!”,恩喜儿抽着鼻子,“不管是杀头还是坐牢,我都不想再和你分开了,就算死了,葬也要葬在一起!”
树醒风连忙挺起身子,一把捂住对方的嘴:“大过年的你瞎说什么!说点儿好的吧!”,他皱着眉十分慌乱:“谁敢杀你的头?谁敢抓我?有证据吗他们!”
树醒风想了一下,偷偷地在王城养个女人,金屋藏娇现在对他来说已经并非难事,于是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年后你给我点时间,我想个合适的办法。”
“我一定好好补偿你。”,树醒风的眼神温柔,他抚摸着爱人的脸庞,许下承诺。
恩喜儿拿对方的手指擦眼泪:“少给我画饼,我早就知道你的破嘴没什么屁用,给我拿点实际的出来!也别什么年后的了,就现在!”
树醒风还想给自己辩解一下,却被对方一把拽住了领带,像狗一样被牵下了桥。
“勒!勒!勒脖子了!我要喘不上气了!”
“勒就走快点、跟紧点!喘不上气就少说话!”
……
“三!二!一!”
“新年快乐!”
沈韶和恩竹同时发出这条消息。
“我准备睡啦,你也早点休息!”,沈韶穿着居家睡衣,坐在沈府的大落地窗前,准备起身去自己的房间睡觉,而中校则是坐在风眠山庄大门口进来的中庭,望着天上绽放的烟花,他回复道:“等等,你现在看一下东边的天空。”
沈韶眼前的落地窗正好朝东,她抬起眼——一万艘无人机正在夜空中排布,不断地变化队形,组成了各式各样的烟花形态,甚至很好地模拟着花火升空然后炸开的模样,就好像那些绚烂的花朵一般,绽放在黑色的幕布中心,上演一场无人机烟花秀。
“哇!”,沈韶惊奇地双击骨传导耳机拍摄,她欣喜地知道这是中校赠送的礼物,因为这个家伙还在烟花图案里面不停地混进去她名字的缩写,SS后面甚至跟了一个爱心图案。
“你们王城管太严了,过年都不让放炮。”,恩竹发来消息,“所以,我就用环保的办法,请你看一场新年烟花。”
他快速打字:“虽然超过了你规定的预算,不过我想着,这个烟花,应该大半个王城的人都能看到,那其实匀下来的话,每个人才一毛钱,这样不算超标了吧?”
“好吧,这次就放过你!”,沈韶微笑着,发回去一句语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