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人都有种穷志气,刘云便是如此,她死命地咬了李尚德一口夺门而出。
但出办公大院后,她却茫然不知所措,望了寂寥的天空,不知何去何从,意识恍惚地便去溪边小坐,望了流水便哀叹自己的命运如流水,倏忽而去,无人问津,又哀叹自己还不如这流水,流水还能恣意流淌,而自己却被困在一个瓮中,难以呼吸。
凉风袭来,望眼凄楚,万境皆空。骤感人生惨淡,万念俱灰。
刘云突然有了一死了之的念头,但对生命的渴望使她一再犹豫,她先是用“这溪水太浅,是不可能淹死自己的”类似念头来劝慰自己,后发现没有说服力;便又设想爬上宿舍后的山坡去奋力一跳,她随即就用跳崖之后会面目全非来劝慰自己,也觉得理由不太充分。当她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小腹时,心中一喜一忧,一喜的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让自己活下去的充分理由,忧的是一旦生下来自己恐真的如李尚德所言被淹死在唾沫星里,也并且自己真的能把孩子养大吗?她开始后悔自己毫无价值的自尊,不该拒绝李尚德的好意,在县城里有套房子也是不错的,还能一次性拿到一生的生活费。
对于过惯苦日子的人们来说,自尊都是胡扯,没有财政自由,自尊会随时被人踩在脚下,要想生存必须做出一定的取舍。其实,这个道理,刘云何尝不知,她之所以强硬地说要保留孩子不过是对李尚德的一种无可奈何地威胁罢了,想让他给自己一个更好的生活状态而已,例如,娶了自己。当然,情绪到了,剧情便不受自己控制,有些表现还是不由自主地就过分发挥了。
其后的几天,刘云不再出现在办公楼,而是闷在自己的宿舍开始规划自己的未来。自然,说规划未来有点胡扯,思维奔腾浩渺,前途一片迷茫,又叹萍飘梗泛无人岸,沦落一身愁绪难遣。
自感柔弱无助的刘云没有等来李尚德,却等来了顾远。在一个落日半隐,胭脂暮色的傍晚,顾远敲开了刘云的房门。
对于这个于李尚德之前,在众多追求者中脱颖而出的顾大帅哥,刘云有种莫可名状的感觉,这也是她曾经答应他的邀请与他有过那么两次偕游花溪的经历,当时山月蒙蒙,清辉隐隐,一向能说会道的顾远竟然罕言寡语,支支吾吾成了“言语从来没能将我的情意表达千万分之一”。
刘云暗自羞笑的同时,是能感到他的深情的,只有真心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才有可能表现出与平常不一样的神情举止,内向沉静的会变成豁达开朗,活泼好动的会变得沉默寡言,只有跨过那道坎,才会恢复如初。只不过作为一个女子终究不能太主动,矜持是必要的,于是,在未挑明之前,似是而非的交往便被李尚德适时地搅乱了。
自此顾远再也没能约出刘云去桂魄弄影,花溪撩意。虽平时仍能找到与她碰面的机会,但大多是眉目传情,一笑了之了。即便能悄悄地搭上几句话,刘云也会很礼貌地婉拒他的邀请,直到矿上有传闻李尚德在追求刘云,顾远才刻意地远离,并暗中观察。
他虽有疑虑但终是没有找到有力证据,或是找到了证据,只是不忍相信而已。
对于一个煤矿工人来说,一般很难娶到可意的妻子,虽然钱挣得要比一般工作多上一截,但对于暗无天日的工作环境的恐惧使一般女子敬而远之,面子是一方面,生命安全也是一方面,所以县城女子基本不会找煤矿工人,他们的结婚对象多是周围村落的农村女子,只有她们才很少计较自己的男人的工作,较面朝黄土背朝天来说,挖煤等同于挖金子,一个月挣得工资有可能是自己辛辛苦苦农耕一年的收入,这种情况下还讲什么体面不体面。
顾远三十而立的年纪在煤矿已经工作十多年怎能不知道这些?但鉴于自己英俊帅气的外表去找一个粗俗的农村女子显然有失身价,但县城的女子好高骛远根本看不上自己,高不成低不就之时,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县城女子,条件适中,与自己也算天生绝配,既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又满足了自己的视觉感官,毕竟刘云出落得那叫一个水灵,尤其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分明就是一泓碧池,等着自己奋不顾身跳将进去;那纤细的腰身分明就是一株翠柳,楚楚不俗,待自己去拂抱。
时不我待。在连续几日观察到刘云很少出门后,顾远终是鼓足勇气下定决心抓住时机,他在矿上的小卖部买了蛋糕、红糖、鸡蛋,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造访刘云的宿舍。
刘云的宿舍是单人单屋,门口经常有不知名的人员放下小点心也或山间的野花,刘云很受用,但此刻却有人大胆地敲门来送,自是惊诧不已,但心情随即变成了感动。
顾远只当是刘云病了,买了小点心来看望,却不想刘云得的是心病,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但顾远并不知道刘云是什么样的心病,见她郁郁不乐,便真诚问询,哪想刘云竟然双目含泪,顾远便让她讲明欺负她的人,是谁让她受了委屈,这个矿上还没有自己怕的人,见刘云吞吞吐吐,顾远以为她怕有人听去隐秘的事,起身要去关门,想听她细细说来,哪知刘云不让,坚持敞着门,这让顾远感觉刘云好似在避嫌一般,心里不免有些失望。
尽管如此,他还是表达了爱意,惹得刘云盯了他半天,才又低下头嘤嘤而啼。这是顾远觉得有戏,自己鼓起勇气吐露了心声,刘云自是哭而没有赶自己走,某种程度上已说明是种接受,只不过碍于某种不可言说的苦楚,顾远不失时机地一再表露心迹,试图打破这种僵局,但顾远终是没有得到刘云的首肯,自是把她无限惋惜又无限不舍的目光望了他,楚楚可怜。
直到夕阳西下,暮色渐合,黑夜笼罩了整个矿场,山峦雾霭尽皆消失于黑暗,顾远才不得不亮起宿舍的灯并在郁郁地在外面关紧了刘云的屋门。
之于顾远的表白,刘云内心不是未曾泛起一点波澜,她其实是还抱有一线希望,也或说一丝期待。她不相信李尚德会对自己不管不顾,也不相信曾经的缠绵缱绻会在不知不觉间消失殆尽,或会有转机出现在明天也或明天的明天。
不过,刘云终归还是失望了,几天过去了,李尚德没有任何动作。她甚至听说李尚德近期还要再出发去呼市参加培训班。刘云思索再三,觉得事情不能再拖,肚子里的小胚胎在一天天长大,如果再拖延时日,自己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了,难道真的要挺着大肚子在矿区走来走去?
当刘云再次出现在李尚德的办公室时,李尚德还是那番说辞,要么铲除腹中胎,要么庆南县房子加生活费,至于嫁娶之事免谈。很显然,这貌似是一种心理上的博弈,但实际上是地位和财力的较量。当然,说财力、地位便是在调笑刘云了。刘云深知自己的境况,立时黯然伤神,彻底绝望。她几近想答应,但又着实觉得那样太卑贱,最后的自尊让她默默地离开。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让李尚德觉得自己还有那么几分自重也或自爱,从而在心里不会小瞧自己。
濒临绝境无依无靠的刘云沮丧地思量自己的未来,当她终于认清拿怀孕要挟李尚德注定是一个失败的举动后,她终于产生了打掉胎儿的想法,但其后自己又怎么生活呢?还来矿上工作吗?家中父母疾病缠身,还要靠自己这点工资来支撑生活,如果自己失去工作,这个家必定就塌了。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还找苦命人,刘云终是无计可施,在孤独无助的心情中,又于宿舍闷了三天。
三天后,她终是厚起脸皮在家属院大门口等到了顾远,她只是哀怨地朝他望了一眼,他便鬼使神差地跟着她进了她的宿舍。
这次,刘云轻轻地关上了宿舍门,然后转过头用求助的目光望了他很久,才用细如蚊蝇的声音问他:“你爱我吗?”
顾远举天发誓:“爱。”
刘云问:“有多爱?”
顾远再次举天发誓:“给你做什么都成。”
刘云问:“假如我怀了别人的孩子,打掉,你还会要我吗?”
顾远一愣,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