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忽见一中年男人同样在河边缓步而行,满脸担忧神色。陈正新会心一笑,持礼走上前,恭敬道:“阁下可是贾河官?在咱家乡那边,贾家可是大名鼎鼎的治水世家,功名显赫极了,没想到今天竟能在此偶然碰到,实乃草民一生之幸啊!”
其实陈正新从未听过这位贾河官,也没听过治水贾家,能知晓此事,功在那先天卦。
贾让水没有因其恭维而昂首,反倒是脸上苦色愈浓,“什么治水世家,功名显赫,如今不过就是小小一县的普通河官罢了!”
不等陈正新开口,贾让水又道:“其实功名什么的都不重要,而是如今黄河已有泛滥之势,朝廷的治水监竟半点未察觉,而我上奏数次,皆无果,实在是——苦啊!”
陈正新能够明显感受到贾让水心中的情绪根本无法用言语表达。看似是对郁郁不得志的感慨,实际却是延河百姓的担忧。
贾让水蹲下身,掬起一捧河水。自小便与河水打交道的他对掌心那点河水在熟悉不过,喃喃道:“仅此一掬,便可见微知着!他治水监官吏当真不知?”
陈正新生出一份敬佩,遥望河水上游,眨眼神游两万里,看到奔流到海的黄河水一泻千里,当真有那份“朝辞白帝,暮至江陵”汹涌澎湃气势。
贾让水久久不能回神,眉头始终紧皱。陈正新向其作道门稽首礼,以表内心尊敬,随后转身离开,半点痕迹不曾留下。
待贾让水回过神来,不见那少年半点身影,甚至连其方才所站之处的野草都完好无损。他低声嘀咕一句“怪哉”后,便接着延河而行。
陈正新当然知道京城那座玉皇穹仍在不留余力地窥探自己气机,想到方才那位河官——始终心心念念黄河下游的参差十万人家,脸上露出笑意。抬头望天,似乎看到郑玉风正在凝视自己,不禁问道:“那里可有半点人情味?”
此处的“那里”自然指的是阴曹地府!
下一刻,陈正新张开双臂作环抱状,不在刻意压制被先天卦遮掩的气机。
此刻,远在京城的玉皇穹中,胡景春欣喜若狂。先前耗费三缕五圣力也仅获得一个模糊背影,自己“无心插柳”之下,竟能看到一段画面。
画面中,那位少年的身影依旧模糊。但其对面之人则是毫无遮掩。
这一日,一位籍籍无名的治水官被皇帝亲宣入京。而工部之下治水监迎来前所未有的大变动。掌监获罪入狱,所有人官阶降一品!
也正是今日,京城多了位清贵无比的河官,他的名字叫做贾让水。
当胡景春将这段留影呈给圣上之后,皇帝非但没有龙颜大怒,反而一脸笑意道:“你觉得这笔买卖是亏是赚?”
仅仅只是一个司术监掌监的胡景春哪敢妄谈国事,惶恐道:“微臣只是一名术士,对于司术之外的事可谓一窍不通,实在不敢斗胆评断国事!”
皇帝笑而不语,胡景春识趣告退。
约莫胡景春离去一炷香后,皇帝召批红殿陆庐觐见。
知晓内幕之后,陆庐试探道:“用一个未来国师的命来换取一个对王朝有好感的且实力丝毫不弱下风的游士外加一名见微知着且世代尽节尽忠于陛下您的治水河官,这买卖不亏!”
皇帝点头道:“此事全权交与你处理!”
“微臣领命!”陆庐告退,整座大殿只剩皇帝一人。此刻,他脸上不见半点笑意,只有怒气。无他,一位自恃武力的修士胆敢藐视皇威,这放在任何朝代都是不被允许的。然而如今却不得不打碎牙往肚里咽,谁叫那座玉皇穹都捕捉不到其半点气息?
但他并没有半点害怕,京城的底蕴可不只有这座可监视王朝每一寸土地的玉皇穹,还有诸多手笔未曾现世。若是那忤逆之人胆敢入京行刺,就得做好有来无回的准备!
不知发生何事的贾让水被召入京,当时那位批红殿只问了他一个问题:“你可记得今日于河边所见之人的相貌?”
原本还对那少年相貌记忆犹新的贾让水在陆掌殿问出此言后,露出茫然模样,待回过神,记忆里那少年的身影就变得模糊不堪。
陆庐不动声色地露出一丝失望,不过随后笑道:“先前你曾谏言工部治水监黄河水即将泛滥?”
贾让水心底忐忑,从那万龙游巷的金帝御道走来,感到那浩浩荡荡的龙威,双腿始终忍不住地发颤,前面带路的太监则笑着说他第一次来此也是这样。
世人常说伴君如伴虎,身处京城,无依无靠的自己当真能有一番建树?那宛若实质的龙威使其打起退堂鼓,但脑中忽然闪现出一副场景:百姓房屋在洪水冲击下坍塌,随处可闻稚童哭喊声以及父母寻找孩子的焦急哭嚎声。妻离子散,一个个本该美满度过小年的家庭就此破碎。
这是他亲眼看到的场景。
贾让水虽处在治水世家,但从小对晦涩难懂的水经不感兴趣,直到父亲带他见到这一幕,他才下定决心此生让天下黎民百姓不再受水灾之苦!
相比天下百姓的妻离子散之苦,自己这点苦又算什么?一念至此,贾让水再无惧意。
贾让水抬起头,双目炯炯有神,连陆庐都好奇于为何方才还满心惧怕的他怎得一瞬就这般有恃无恐了?
“是!卑职做官,不图宦达,不矜名节,只为离黎民百姓不受水灾之苦!”
陆庐没来由地恍惚,想到自己第一次入京,在皇帝面前不也是这般壮志满怀?可是数十年来位居高位,早已将那份雄心壮志磨灭。他点头,看向贾让水,眼神真诚道:“希望你不要忘记今日之言,能够善始善终!”
贾让水亦点头,郑重道:“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