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孩子……我认识他还蛮久的。那时候,我应该才十一二岁。”
柳烟视将两人相识的经历娓娓道来。
两人是在早年的一款游戏里偶遇,本着抱大腿的想法加了好友以后,柳烟视便隔三差五拉他打游戏,久而久子,他们也就熟络了一些。
直到后来,他很长一段时间不再上线,回来以后便说明自己要退游了。柳烟视这才从中了解到原来这位所谓的“大神”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且家里很是贫困。这都是根据他要认真读书免除学费的说辞中得来的。
从那时起,柳烟视便有了帮助他的心思。
“……然后呢,我就用代练的借口,每个月都给他转两千块,多了的话,也怕他起疑……”
时左才冷淡地揶揄道:“所以你其实并不是什么网瘾少女,而是为了帮助贫困少年?”
“诶嘿嘿……”柳烟视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抬眼偷瞧时左才:“应该算是吧?”
“那后来呢?发生了什么?”
柳烟视干咳了一声,正色道:
“大概是在两个月前,钟天星的事情结束了以后,他就突然失联了。”
“那时候我刚来广州不久,又刚好遇上了付叔叔的事情,没办法分心,就拜托拉拉帮我查一下有关于他的消息……”
时左才打岔道:
“可是你掌握的资料充其量也不过是他的游戏账号而已,就连用户名都是你给他起的。缺乏足够的信息,也无法根据六度分离理论进行人肉搜索……”
“这种事情拉拉自己会解决的啦,她有自己的门路。”柳烟视满不在意地说:
“总而言之呢,大概在一个星期以前,我就从拉拉那里得到了他的所有相关资料和近况……他现在,是被他的继父关进了江西山区一间叫做亢龙书院的地方。”
“他的身世还蛮惨的……他的母亲被一个男人骗财骗色,未婚先孕。他还没出生的时候,那个男人就卷了家里的钱跑路了。后来他的妈妈就挺着大肚子找工作,偶然认识了一个叫做刘广的老板,两人很快就结了婚。婚后才发现这个刘广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家暴,赌博,涉毒……反正,从小到大,他都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他之所以要努力攒钱,也是为了带着母亲逃离这个家庭。”
说完这段话,柳烟视顿了顿,又轻声说:
“他的名字叫李维寅,还挺好听的,对吧?”
阿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李维寅其实在南昌一带还挺有名气的。他经常蝉联各种各样知识竞赛的冠军,奥数也好,作文也好,英文也好,全部都很厉害在他读书的学校里,成绩也总是稳稳地排在第一位,对了,他玩游戏也很厉害,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
柳烟视抬眼看了看时左才,意味深长地笑着说:
“我觉得他和你还蛮像的。”
时左才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头。
“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很像。冷淡得要命,还很喜欢气人。”
时左才抽了抽嘴角,试图转移话题:
“你刚才提到的亢龙书院,是怎么回事?”
柳烟视撇撇嘴,说:
“关于亢龙书院的事,很容易就能在网上查到。根据他们自己的说法,就是一所全封闭式的青少年行为矫正中心,也就是所谓的改造学校。”
时左才蹙起眉头:“磁爆步兵?”
柳烟视点点头:
“本质上倒是差不多,亢龙书院里面没有什么电击治疗,不过恶劣程度恐怕不比那些要差。我还从拉拉那里拿到了一点其他的资料,是关于一些从亢龙书院里面出来的学生,很多人在出来很多年以后,都仍然表现出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没法正常生活……李维寅已经在里面待了那么久,恐怕是吃了不少苦头了……”
时左才略作思忖,喃喃道:
“据我所知,那种地方的安保程度堪比传统意义上的劳改监狱。”
“是的。那间亢龙书院,光是保安就有一百多个人,教官有两百人,围墙高三米,到处都是铁丝网,算得上是密不透风,最重要的是,它和周边的县城也有着很暧昧的联系……”
“不难理解。”时左才淡漠地说:
“这是最有效率的监管方式。就算学生能够从学校里逃出去,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根本就走不远,也就必然要想办法去到附近的乡镇县城和家里人取得联系。”
“对……”柳烟视嘟囔着:“所以说,不管李维寅有多聪明,光凭他自己都是不可能逃得出来的,他也不是狂言师,根本不会有什么办法……”
时左才微微皱了皱眉头,转而又问:
“所以你打算去一趟江西,把他带出来,是吗?”
“嗯。”
时左才又靠在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扶手,过了一阵,突然说:
“一个星期。”
“啊?”柳烟视没听明白。
“一个星期。”时左才平静地说:“实地调查,了解相关资料,再安排计划。你要想办法把他从里面带出来,无论怎么样,最少也要花上一个星期的时间。你别忘了自己离开广州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躲开那个组织的追踪,在那种地方待上那么长的时间,就不怕露出马脚吗?”
柳烟视怔了怔,拨开额头的发丝,有些黯然地笑笑:
“也许吧?”
顿了顿,她又轻声呐呐:
“但是……除了我,也没有别的人能救他了。”
时左才坐直身子,双手合十放在唇边,又开口道:
“不是我刻薄冷血,我只是站在客观的角度提醒你一下:这个李维寅和你认识得再久,也只不过是一个网友而已。你根本不需要那么急着去救他,至少他不是死刑犯,犯不着赶在上死刑台之前劫法场。他就在亢龙书院里,哪里也不会去,你得分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
柳烟视忽然叹了口气,把手肘搭在桌子上,直起身子,双手撑着下巴,直勾勾地盯着时左才看了一阵。过了一会,她歪着头,眯着眼睛,展颜一笑:
“我就是要去。”
时左才长舒一口气,阖上双目。
“随你的便。”
柳烟视眨巴眨巴眼睛。
两人又陷入了怪异的沉默中。屋子里只剩下墙上滴答的钟声。
过了一阵,柳烟视站起身来:
“那……我回去睡觉啦?”
时左才淡漠地从鼻子里发出“嗯”的一声。柳烟视摊了摊手,欲言又止,转过身往门口走去。
时左才也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养父母的卧室走。
两人背对着背渐行渐远。
在柳烟视握住门把时,时左才忽然站定了脚步,没有回头,出声问:
“喝牛奶吗?”
柳烟视握住门把的手微微一颤,数秒后,又轻轻地拧动门把手。用漫不经心的、温柔的语气说:
“不用啦。”
门打开,又关上。
屋子里一片死寂。
时左才面无表情地朝卧室里走去。
像一台僵硬的机器。
……
……
……
时左才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漫长,很漫长的梦。
梦里,他仿佛是蓬头垢面,疯疯癫癫的科学家,在凌乱的工作台上奋笔疾书,写写画画。周围的地上,草稿纸堆积如山。
当他醒来时,大脑昏昏沉沉的,像是灌满了铅。早上的闹钟也没能把自己叫醒,此时已经是七点半。
时左才浑浑噩噩地爬下床,照例坐在梳妆台前审视了一遍镜子里的自己,稍微清醒过来后,便走进洗手间。
洗漱完毕,他便走向客厅,打算走到厨房给自己做早餐。他的余光瞥见客厅角落的工作台,灯还亮着。
他眉头微蹙,记忆中自己并没有打开过那里的书灯。
他走过去,打算将书灯关上,来到工作台前,却又愣住。
桌上堆满了凌乱的草稿纸,歪歪扭扭的字迹里,字里行间都浸染着撰写者狂热的情绪。
他拾起一张,仔细看了看,眉头越皱越紧。
他总算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感觉没睡够了。
他自言自语道:
“你这个疯子。”
意识深处,一缕疲惫的灵魂传来兴奋的情绪。
时左才将那堆草稿纸一一叠好,深吸了口气,将其拿进房间,走到床头,准备拿起手机打给柳烟视。这才发现在早上七点的时候,有一个柳烟视的未接来电。
看着那则未接来电,时左才皱了皱眉头,滑动手机屏幕,打开了>
里面是柳烟视的留言。
“你不会是到现在还没醒吧?死猪先生?”
“那我就不吵你啦,我现在要去赶飞机了,这个电话以后都不会再用,等我回来再联系你啦”
“ps:不要想我”
“pps:敢不想我你就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