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门码头的早晨是挺热闹的,下船的旅客从一码头一直排到十八码头,各个码头都在上下旅客,人头攒动的码头,有小客车拉客的吆喝声:“沙坪坝!”“菜园坝火车站!”“杨家坪!”...... 此起彼伏招呼着目标乘客,有卖包子、油条、稀饭、和面条的饭店招呼着来往的人们(1980年,重庆朝天门码头很少有私营饭馆,多数都是国营或集体性质的饭店),而手拿竹棒和棕绳麻绳的“棒棒”们更是主动,见到行李带的多和笨重东西的旅客,纷纷上前帮忙并问送到哪里去,有部分胆小的和初次来到重庆的旅客哪里见过这么多手拿竹棒的热情的陌生人,小心翼翼地捂着自己的口袋或护着自己的行李。
冉大勇、李春成他们高年级的学生都来过好几次了,自然轻车熟路带着学弟学妹们找了个有空位置的早餐店,占了三张桌子,每人要了三个包子两根油条和一碗稀饭,自然是先付钱后吃饭了,每人一斤全国粮票和四角四分钱(包子一个二两粮票加八分钱,油条一根一两粮票加五分钱,稀饭一碗二两粮票加一角钱。),一般的顾客基本上是一碗稀饭加一碟酸萝卜(酸萝卜不要钱),稍微讲究一点的就是再加一根油条,很少有早客吃一碗稀饭加一个包子的,因为要四两粮票啊!柜台上收钱和粮票的两个阿姨都睁大了眼睛看着这群半大小子和丫头,心里惊骇不已:真正的半大小子,吃垮老子!连几个丫头片子都能吃这么多?看着这二十个一色的绿色卡其棉服又没领章的一群学生模样的人,没有十分钟时间就风卷残云地各自消灭了眼前的目标,然后提着行李离开了饭店。
从朝天门到南纪们中药材批发市场沿着陕西路到道门口,在沿着解放东路走到南纪门,步行也就二十分钟时间,这还是走走停停一路走马观花般的走,如果按冉大勇一个人走顶多十分钟就到了。
周航跟随外公去过两回北京,也算来过两回重庆,只不过都是路过而已。
杏林春中成药公司就在解放路中药材批发市场里,每天早上六点开始,这里从各地进来的各类药材都送达了这里,为九点开市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在这个中药材批发市场里有来自全国各地的供应商合作社或者国营制药公司共计两百多家,亦有来自各个地方的采购商,只不过大多数都是集体合作社或者国营制药企业,也有民间的赤脚医生(郎中)凭着当地政府开出的证明前来销售计划内多出来的药材或者采购所需缺的药材。
西藏药业公司就在杏林春中成药公司隔壁,不过他们没有杏林春阔气,只占了临街门面两百多平米,加上二楼也不过四百平方,而杏林春整整占了临街的一栋五层楼的建筑,一楼、二楼是药材铺,三、四、五楼是单身员工楼,而有家属的员工楼是另外三栋楼,靠近响水桥。1980年12月17日早上7:30分,西藏药业公司的当家人扎西来到了隔壁的杏林春,人没进门,声音就先报到了:“陈书记,我要的东西呢!你不是说这两天到吗?”药铺里一位身高一米七五左右穿着白色卫衣的中年人正在有条不紊地指挥调动着员工们搬动补充药材,听到这打雷般洪亮的声音,转过头来笑着说:“哟,要账的来了!”
扎西进步冲进药铺,给中年男人肩膀不轻不重的一拳,说道:“我不管,我都提前半年给你预约了,你答应我的东西就得给我。”
陈姓中年男子也还了扎西肩膀一拳,笑道:“老战友,你鼻子比狗都还灵呢!今早上才刚送来,你就赶到了。”
“你才是狗呢!”扎西笑道“每年不就是这几天送来嘛。怎么样,多给一点吧,我这边要的人有点多,都照顾不到哟!”
陈姓中年男子斜眼看着扎西,骂道:“你狗日的胃口越来越大了,这是天生地养的东西是有一定数量的,又不是大白菜能给你批量性地要多少种多少。前几天黔老西和昆王八还来找我闹呢。”
扎西笑呵呵地说:“他两个算什么,能与我俩几十年的交情比吗?”
陈姓中年人笑道:“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待会把钱送过来,把药领过去吧,晚了我可留不住哟。”
“要得!要得!我这就回去安排,等下就让人过来交钱拿货。”扎西高高兴兴地满意而去,刮起一丝尘埃。
“陈书记”本名陈输己,其父豪爽喜游,年轻时也不是个安分守纪的主,听闻张学良丢了东三省,便独自一人跑到满洲带起来一支七八百人的抗日游击队,专门截取日本人的军需物质,向东北各地的抗日队伍提供物质帮助,曾鼓励各个抗日民众,日本人占领我们东北不是他们打败了我们,而是国民政府的当政者无能,我们输给了自己人的内部斗争,只有战胜了自己,小日本根本就不在话下!1937年儿子出生后就给取名“陈输己”。扎西是陈输己1955年同年入伍的战友,一同参加了1962年的中印边境自卫战,又是在1967年一同转业的,革命的友谊异常深厚,所以常常以玩笑的口吻喊他“陈书记”。
陈输己是武陵山陈家岭人,其父亲与周航的外公是同一个曾祖,他们的爷爷是亲堂兄弟,那么陈输己的父亲与陈幼甲就是堂兄弟,所以周航的妈妈与陈输己就是堂兄妹的关系。陈输己自然从小受祖传中医的传承,医术高明,在当时的四川省内都算排的上号的名医了。杏林春在全国有超过五十家的分部公司,各个分部的当家人都是医术高明的杏林高手,都是得到武陵书院的认可和委派的,否则是没有资格任职的。
杏林春医药集团就是武陵书院的产业。
冉大勇、李春成带着这帮人也和杏林春里的早班人员一起搬货上柜,忙的不亦乐乎。
到了九点钟,前面开了大门,正式开门迎客。陈输己安排黄秋荻、李媛媛与两个接待人员一起负责引导顾客看医买药,黄艳秋、金巧巧、欧阳秋帮忙抓药,周航和陈爱华陪他在二楼坐堂开药,李春成、冉大勇负责照顾前来的老年顾客、其余的分别到库房、煎药室、食堂帮忙打杂。
来来往往的买药的人很多,看病拿药的也多,周航陈爱华一上午就看了二十几个病人,然后开处方给陈输己审核,需要加药的他就添上去,不需要的药他就划去,打回去重新让他们开,通过审核的就签字画押让柜台抓药。通过一上午的观察,陈输己发现周航对药理的理解和运用都比陈爱华透切一些、灵活一些,如果不是年龄太小,完全可以独立坐堂放单飞了。陈爱华有一定灵性,但对药性的理解有些呆板,如果要独立行医至少还要跟师学习几年方能放心。
这时候,楼下吵吵嚷嚷地上来一群人,只见一副担架抬着一个男性危重病人,几个家属边走边喊:“陈大夫,救命啊!”陈输己示意把病人放下来,然后让众人退后,他和周航、陈爱华上前查看病人状况。只见病人赤足裸身、烦燥不安、双目赤红,唇肿而干裂、神志不清、打胡乱说;伸手一摸,身热似火;然后询问病人饮食情况,家属告知:先前只因微感风寒、身热头痛,于是到县医院去治疗,被告知是伤寒热症,需以苦寒凉下之药去之。一周吃了三副药,病情反而加重,于是转到市医院治疗,依然是同样的结论,治疗两周多,病情愈加严重,已近二十天不曾进食,只爱喝滚烫的开水,小便短赤,大便已经十多天未解。陈输己切脉后,示意周航和陈爱华都切脉,然后问道:“从脉象上看出什么了吗?”
陈爱华摇摇头没吭声。
周航沉思了一下,说道:“脉浮而虚、羸弱而散,是生机渐失之像,后续医治如不得法,必不可能挽回生机。”
陈输己微微点头,问病人家属要过病例诊断书,翻了翻又递给周航:“你看一看再说说看法。”
周航接过病历看了一遍,缓缓说道:“这是风寒极寒症被误诊造成的变症,原因是误服犀角、羚羊角、黄连等苦寒凉下之药太多,已将真阳逼出于外而造成极阴似阳的症状。身体表面虽然一派热像实为假热,而内里却寒冷至极,实为真寒!假如县、市两级医院会诊是对的,那么得出阳症的结论就不奇怪了!但是他们忽视了对患者的病情观察和症状对比,如果患者是风寒阳症,就会内热熏蒸,现大渴喜冷饮,哪里会喜欢喝滚烫的热开水呢?况且从脉象看来虚浮欲散,是原阳将脱的症状。现在苦寒凉下之药必须立即停止,不可再服!唯有大剂回阳收纳或可挽回生机。如果再延误三天,神仙也难治!”
病人家属听了立即跪倒在地,哭求道:“陈大夫,求求你救救老杨吧!求求您!”
陈输己扶起病人家属,说道:“医者,父母心也!现在患者病情危急,航小子,赶紧对症下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