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紫色夜幕下灰烟翻腾,房梁门窗被烧焦的糊味像潮水弥漫,熏染着整座巍峨皇宫。
书房里那场火已被熄灭,侍卫发现及时并未造成更大的火势,他们在现场没发现有人伤亡,却也找不到起火原因。
老宦官闻讯赶来也没看出头绪,唯恐在万寿华诞夜传出不祥传闻,舌灿莲花编出龙炎鸿运国运昌隆的吉言。
一次“意外”的走水,谁也不愿败坏贺寿的兴致,群臣在欢快的鼓乐声中粉饰太平。
这段小插曲就此揭过,德兴帝像木偶端坐在龙椅上,眼睁睁看着司南絮先行离席,目光焦灼地寻找裴砚舟和吉祥的身影。
席间似乎没人发现他们都不见了,热情举杯向乌托罕王子敬酒。
袁随遇带上格泰的面具回来,与事先安排的替身擦肩而过,他收买个随从代他服侍殿下,日后也将伪装手臂受伤无法作画。
他真以为自己回不来了……
“格泰,快过来替本王挡几杯酒。”乌托罕王子醉眼微醺朝他招手,袁随遇脸上做不出明显表情,眼里却充满前所未有的希冀。
魏平和钟朔赶去书房救火,趁人不备抹去裴砚舟留下的痕迹,他们得知皇帝寿宴未受影响,手举火把来寻裴砚舟送口信。
吱呀闷响打破殿前静寂,裴砚舟跨出门槛那一刻,门缝里那束光被黑暗吞没。
仿佛有种直觉,裴砚舟后背窜起微麻寒意,他未敢迟疑匆忙回头,伸手推开缓慢闭合的殿门,焦急呼唤吉祥的名字。
殿内幽寂无人回应,灭顶的威压碾碎黑暗直袭面门,竟然让他窒息了一瞬。
“大人……”魏平和钟朔快步赶来,裴砚舟屏息敛声正要冲进去,耳边忽然响起轻快脚步声,殿外火光旋即照亮那张清媚秀颜。
吉祥背起范拓朝他们走来,嘟起小嘴抱怨:“快来搭把手啊,老东西睡得像死猪一样,本座胳膊都酸得抬不起来了。”
还是那把清凌凌的声音,就连轻皱鼻尖的小动作都俏丽如常。
裴砚舟见到她松口气,回想之前那种莫名的恐惧,生怕她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受伤。
“给我吧。”裴砚舟抢先抬起她背上的范拓,魏平和钟朔一左一右把人架起来。
裴砚舟刚腾出手就攥住她纤细皓腕,唯恐娇小的人儿消失在夜风里。
吉祥还抱着那幅残画,歪头看向裴砚舟抿唇一笑,光洁额头亲昵磨蹭他肩膀,像猫儿撒娇轻声细语:“大人,咱们把他带去哪儿呀?这会儿出宫会被侍卫拦下盘问吗?”
裴砚舟尚不知德寿宫那边的动静,急切将她拥入怀中:“先去见三皇子,稍后再议。”
吉祥挨在他臂弯乖巧点头,怀里佳人温软如初,裴砚舟紊乱的心跳却久未平息,本该充实的那颗心像缺失一角,源源不断灌进冷夜寒风。
殿外脚步声逐渐远去,供奉皇族牌位的香案后方传来阵阵抽泣。
“唔唔,大人,我在这儿……”吉祥在黑暗里被人捂住口鼻挣扎摇头,惶恐落泪的双眼紧盯窗外那道背影。
裴砚舟,那姑娘不是我,你快把她赶走啊。
背后禁锢她的那人俯身冷笑:“我说过,是你自己要跟他来的,裴砚舟那种凡夫俗子根本护不住你,哪里值得你爱上他?”
司南絮在她耳边侧过头,露出半边阴冷脸庞,那双妖冶桃花眼寒意入骨:“初月,你注定是属于我的,前世如此,今生亦是,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吉祥发狠咬住捂在唇上的手指,司南絮疼得嘶了声收回手,吉祥飞快拔出别在腰间的匕首,毫不留情地朝他咽喉刺去。
司南絮偏头躲闪,脸颊被刀刃划出深深一道血口子,殷红血珠滴落在他衣襟上,浓郁血腥气令人作呕。
吉祥屏住呼吸,甩出匕首又往他胸前刺去:“司南絮你这个混账,休要再提莫名其妙的鬼话!本座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吉祥,不是你念叨的那个初月……”
“住口!”司南絮像被她拔去逆鳞,暴躁地钳住她手腕卸下匕首,“吉祥?哼,你不过是初月的影子,上不了台面的赝品!你不该存在于这世上,只有你死了,初月才会回到我身边!”
他寒凉声音像冰刃刺穿胸腔,吉祥心脏骤停忘了挣扎,从头到脚都被死亡的恐惧包围。
她和司南絮打过数次交道,虽然每次都是不欢而散,但她从未感受过这么强烈的杀意。
司南絮不是说说而已,他真要杀了她。
“不,我不是初月,我不是任何人的影子……”吉祥恼恨地激烈反抗,“放开我,你这个走火入魔的臭道士,你回前世找你的初月去吧。”
“听不懂吗?执迷不悟的小丫头!”司南絮那双手像牢不可破的镣铐,勾唇嘲笑徒劳抵抗的猎物,“让我来提醒你,还记得许婉柔吗?”
吉祥身子轻颤,倍感屈辱地瞪着他:“你终于承认了,就是你胁迫了柔儿姑娘,好一个卑鄙无耻的登徒子,快放了我姐妹!”
“你当她是姐妹?呵,她心心念念想的都是初月。”司南絮揩去脸颊流下的血珠印在吉祥眉心,低沉声音像遥远虚空的钟鸣,一声声震撼着她的神魂。
“吉祥,世间没有人在意你,许婉柔也好,裴砚舟也好,他们心里挂念的只有初月……”
吉祥眉心烫到快要融化,司南絮薄唇吐出的一句句咒语,串联成一把利剑从头顶刺下来,将她牢牢地钉在原地。
她无处逃脱,忍受着脑髓翻搅的痛楚,缓缓闭上双眼,脑海中的画面却清晰浮现。
许婉柔身穿红裙躺在金丝笼里,她意识涣散气若游丝,嘴边喃喃重复着一个名字。
“初月,这一世还好有我替你受过,不要来找我,好好活下去。”
“初月,你曾经为了救姐妹牺牲自己,如今就让傻书生代替我照顾你吧。”
画面模糊晃动,转换到飞灰飘零的静谧雪夜,浑身是血的青衫书生跪在地上,颤巍巍抱起阖上双眼的白衣女子。
他爱慕的眼神在她脸上流连,痴痴地轻唤心上人的名字:“初月吾爱,黄泉路上等我一程,来生你我再续前缘可好?”
书生含泪垂眸随她步入轮回,脸上是无怨无悔的温暖笑意,那笑容很熟悉,却又极其刺目。
吉祥硬生生忍住心脏剥离的痛苦,眼睫颤动着泪如雨下,沙哑喉咙里飘出微弱的气音:“裴砚舟啊……”
她看到了他的脸,正如往昔梦境里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