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徒儿,快些上来陪为师喝一杯。”
江浔抬头瞥见江吴岩手中的两坛酒,还在把玩匕首的手指顿了顿,什么话都没说,一个纵身便也翻身上了屋顶。
虽然猜不到缘由,不过江浔却是知道他这位师父恐怕是真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了。江浔不喜喝酒,江吴岩也不算是那种贪杯之人,他平日饮酒,最多也不过一坛,今日还没开始喝便一下拎了两坛上去,若不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便肯定是遇到脱不开身的大麻烦了。
江浔在江吴岩身边坐下后,从他手中接过一坛酒,仰头喝了一口。他从小就跟着江吴岩,即使大习惯不同,小默契还是有的,什么都不需要开口问,该告诉他的,江吴岩都不会瞒着他,不该他知道的,无论他怎么追问,江吴岩也断不会多说一个字的。
果然,没沉默多久,江吴岩便主动开口了。
“浔儿,你还记得为师和你说过,我们是怎么遇到的吗?”
江浔闻言,点了点头。他自然是记得的,他刚满一岁的时候,被江吴岩从一伙强盗的手里救了出来,然后就收他做了他唯一的徒弟。
江吴岩一直觉得江浔这个混账徒弟,表面上给人一派温和纯良的和善感觉,整日里看似无欲无求甚至有些懵懂无知,其实心里对于各类情感这一块是最为漠然的,说他骨子里带着一种天生的凉薄,也不算为过。
按理说,当时救下他时,他年纪那么小不应该对那些事情有什么记忆才对,可江吴岩却隐隐地感觉到江浔应该是记得的。也许是当时受到的刺激太大,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从他这么多年一次都没有探听过自己的身世来看,他必然是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尤其是他小小年纪就异常沉稳,还耐得住性子,两人住在这荒岛之中这么多年,他竟从未有过半分下山离岛的念头,只一心一意地看书习武。江吴岩有时候甚至觉得,若非自己倾尽心力地同他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只怕很难再有什么人能够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任何的印迹了。
其实,这一点江吴岩还真是错怪江浔了。江浔虽然看似有些冷漠,却也并非天性如此,在他天真热血的那一阵子,他也是干过不少舍己为人的蠢事的,只不过吃过那么多次亏后,他这一世醒悟的比较及时罢了。重活一世,他现在的沉稳只是因为他深谙什么年龄干什么事的道理罢了。少年时期,是他努力积累自身实力的最好时机,等到积累完毕,他便要把他这两世所有想做还没做过的事情都好好尝试一遍才行。这样等到他年老体衰的时候,无论是归隐山林还是浪荡江湖,他都已无遗憾了。
过去了那么久,江浔直到现在都十分清晰的记得,上一世的自己是怎样在孤儿院里独自长大,又是费了多少心力才终于能摆脱掉儿时被所有人排斥的阴影。为了让自己显得像是在正常家庭长大的孩子一样生活,他当时是怎样抛却尊严和自我,低声下气地在所谓‘朋友’的呼来唤去中压抑着自己的真实性情。好不容易等到他以为自己就要靠近自己曾经肖想过的生活了,结果,医院的一纸判决,将他这么些年的努力全都都打回了原点,曾经的所有付出,都显得那样荒诞可笑。他直到那时候才真正明白,原来失去自我的人是不配有朋友,不配有亲人,甚至不配活着的。他终究还是只能独自一人,面对这个真实到近乎残酷的世界,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去。
也许是因为他过得实在是太惨,惨到连鬼神都看不下去了。在他决定自我了断的路上,碰到了一个被挟持的小女孩,为了让自己存在的这二十几年,显得不那么毫无意义,他义无反顾的冲上去救下了那个小女孩,然后,就被歹徒给一刀撂倒了。不过,幸好那个女孩还是得救了,这才让他那短短的一生,变得不再毫无意义。
他当时倒在地上的几秒间,脑子里总算琢磨出了一条真理:这人啊,果真还是贵在有自知之明。比如,像见义勇为这类技术性的事情,还是要量力而为才行。送到医院抢救无效以后,他的魂魄就在浑浑噩噩间,无知觉地飘荡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孟婆偷懒懈怠,总之,当他恢复意识清醒过来以后,就重生投身到了这个不知年月的异世之中。
当时,尚在襁褓中的江浔,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原则,隐约从众仆人的闲谈中了解了自己这一世的身世。他这一世的父亲是个武将,貌似还是个都尉,而他的亲生母亲,只是父亲众多侍妾中的一个而已,虽然算不上被冷落,但也绝对算不上得宠。可能江浔这一世,注定不是个能享受荣华富贵的命格,先不提他那子嗣众多的父亲会不会多看他一眼,单就他出生时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自己的亲生母亲是什么样子,他的母亲就因生他而难产去世了。可见,他这一世八成也是个凄凄惨惨戚戚的命格。
好不容易平平安安长到了一岁左右,竟然又被一伙误闯进府里的盗贼,给当成了逃跑的筹码。
只可惜,他的生身父亲并没有那伙盗贼想象中的那么在乎他的性命,在那伙盗贼拼死从刀光剑影里逃出来以后,就把他当作了负担,眼看正要一刀了解了他时,正巧遇到了四处云游的江吴岩。
那时,被盗贼折腾了一宿,疲惫不堪地坐在地上的江浔一边暗自庆幸自己走运,一边偷偷打量着这个看似轻飘飘动了几下手指头,就轻易救下他性命的恩人。
正当他偷偷地打量着他的救命恩人时,他的恩人也正在悄咪咪地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着的是江浔两世为人都未曾见到过的柔光。